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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特彆的清晨,他們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多人同時行動過——謝轍四人跟著卯月君和瀧邈,約摸走了幾裡地,四周的房屋變得稀疏,且大多是低矮的平房,不再有鬨市中高聳氣派的茶樓酒肆。葉聆鵷眼尖,隔著大老遠,便朝一個方向指了指,小聲問彌音:
“哎,你看那兒,什麼東西黑漆漆的……那裡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
“我沒看見什麼。”薛彌音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隻瞧見灰撲撲的房屋。“不過,從方向上看,大概是那邊吧?”
她們的聲音很小,卯月君卻回過頭,默默地向她倆笑了一下。
“是的,那就是曾經的尹家染坊。”瀧邈放慢了腳步,對他們解釋,“你們已經知道了,它和無庸氏的鏢局各自獨立,看似毫不相關,實則在私下往來頻繁。即使表麵上它隻是做正經營生的染坊,我們或許能在這兒找到什麼線索。”
“希望還剩下些有用的信息。這場火可真夠大的,竟然將這裡燒成這副鬼樣子。”
寒觴昂起頭,鼻子動了動,隨即抬手揉起發癢的鼻尖。木石磚瓦都被燒透了,仿佛十幾二十年前的烈火餘溫還深深鑲嵌在它們的內裡。
顯然,他們已經很近了。再走數十步,一排排屋頂上露出了更多遠處的景象,葉聆鵷所說的東西變得格外醒目。蒼藍的天穹襯著幾道歪斜的炭黑色,其中一些岌岌可危地搭在一起,看得出是大火燒過後殘餘的梁柱。隻有少部分牆壁還保留原貌,沒有完全崩壞,但也熏得漆黑。卯月君一邊走,一邊說道:
“本來,這隻是我們的差事,我想著自己走上一趟便好。不過你們既然執意想跟來,倒也並無妨礙……喏,就是前邊了。”
轉過最後一道彎,他們眼前驟然鋪開一片荒涼的焦黑。由廢墟的規模可以看出染坊曾經的氣派,他們極目遠眺,隻能依稀看見很遠的地方,還散布著完整的民房。視線範圍內,則布滿破敗的殘骸,邊緣處的屋子還殘留著些許原來的色彩,卻也隻剩了斷壁殘垣,被塵土塗抹得灰頭土臉。
越向內走,地麵和殘壁上煙熏火燎的黑跡越重。風已經刮走了大多灰燼,而焚燒的氣息依然揮之不去,縈繞在焦炭中。染坊在廢墟的最中心,大概是燒得最厲害的地方。原本,這兒應當有高聳的院牆,如今隻剩黑黝黝的框架苟延殘喘,勉強給他們勾勒出正門的位置。
葉聆鵷緊跟著同伴們邁進去,腳尖不小心勾到一段歪斜的門框,那木炭登時撲簌簌掉下黑色的渣子,沾上衣擺,險些撒了她一身。等她低著頭拍淨衣角,再抬頭,已不知不覺隨著大家來到院落正中。卯月君駐足觀望著什麼,大約在端詳此處的布局和路徑。
這裡應當是染坊漂染晾曬布匹的地方,聆鵷向四周略略一掃,能看到破了口的染缸與倒塌燒焦的晾衣架。還有許多分辨不清的各式器具,都被厚厚的黑灰覆蓋。周遭儘是熏得黑透的破磚爛瓦,半截黑炭般的矮牆裡支棱著橫七豎八的柱子,漆黑乾癟,怕是一碰就會碎裂。腳下也燒作了焦土,仔細端詳才看得出幾塊破落的石板,其餘全是炭色的渣滓,看不出本來麵目。
這大片死氣沉沉的廢墟裡,卻零星探出春色來。牆根下生著一叢叢亂草,幼嫩的藤蔓攀上了木架,尖梢的新綠還透出鵝黃,在春日的微風裡輕顫。半個破缸斷麵陷在灰燼裡,缸口正對的地麵開著一大蓬潔白的小花,在灰黑底色上鮮亮無比。大火後的餘燼反而成為絕佳的養料,滋養著新的生命。
隻是沒有人跡。
——當真沒有人跡?
謝轍忽然看到,原本跳上了破架子的阿淼一扭腰,輕盈地落回地麵,衝著他們側麵的屋落抻著脖子,看起來有些遲疑。瀧邈幾乎與它同時轉過頭,直直盯著那之中一處牆體尚存的房屋。
“我們似乎……不是唯一的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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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裡走了兩步便停下,而半壁斷牆後拐出的人亦刹住腳步,抬起半垂的腦袋。瀧邈看見他微微睜大了眼睛,視線還未與自己接觸便晃過,在身後一群人身上轉了一圈。
“來者何人?”不等他們開口,他先問出聲來。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尚帶著疑慮在打量這陌生人。唯獨卯月君邁出一步,衝著他頷首,帶著禮貌的微笑:
“清和殘花·卯月君,奉公務來此。”
“六道無常……看得出來。”
他聲調平板,聽不出太多情緒。話音落畢,尹歸鴻的眼神從卯月君含著三日月的雙眼錯開。他莫名從中讀出些意味深長,似乎那過於清澈的眼眸有種看穿了一切的透徹。這讓他感到極大的不適和伴生的煩躁,仿佛赤裸著遭受了某種俯視,如燕雀袒露在高居長空的眼中一般,而卯月君顯然不是他願意暴露自我的對象。是了,他感到不悅……與不安。他的手臂下意識蹭了一下武器所在的位置,燼滅牙一如既往緊貼著他,令他分不出心口古怪的悸動究竟是由它傳來,還是自身的情緒被他推在了它身上。
雖然如此,尹歸鴻臉上沒有擺出多少表情,除了眼神一瞬間的閃動,連驚訝也看不出幾分。他眼底深重的陰影卻無法掩飾,瀧邈敏銳地瞥見他下巴一層青茬,麵部肌肉略鬆垂著,種種跡象都流露出疲憊的痕跡。他手裡端著燭台,上邊隻剩短短一截形狀不規則的蠟,像是點燭熬了整整一宿。
為什麼會有人半夜造訪已毀的尹家染坊,待了這麼好一陣子,又做了什麼?
瀧邈狐疑地在他身上掃了一眼,目光劃過他緊貼在腰側半攥著拳的另一隻手。
“你又是什麼人,為何出現在此地?”
“自然是尹家人。”他輕描淡寫地回答,“我奉命來回收資料——你們能找到這裡來,也該知道這是尹家的地盤。”
謝轍與寒觴對視了一眼。他們都記得,此處的火災據說已過去有些時日。尹家早不來人,晚不來人,偏偏在卯月君來此調查時來了人,真是……
“真是夠巧的,”薛彌音雙臂抱在胸前,一張嘴說出了諸人的心聲,“我們一來這兒,就碰到了尹家人。你上下嘴皮一碰,我們就可以相信你嗎?怎麼也得有點證明身份的證據吧。”
尹歸鴻微微皺起眉,對著她上下看了看,像是在打量某種稀奇古怪的事物。
“我打出生起姓尹這麼多年,倒真不曾想過,這事兒還要如何向誰證明。”
他的神態與口吻明顯在說著,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葉聆鵷趕緊拉了拉彌音衣角,生怕她生了氣,與這來路不明的人起什麼衝突。
聆鵷自己心下也犯著愁,她看著麵前突然出現的陌生男子,嘴角蠕動了一下,不知說什麼好。他如果真的在這裡搜索了一遍,收走了重要的物件,他們不就什麼也找不到,白白跑這一趟了嗎?況且這既然是六道無常的差事,想必是很重要的,倘若一無所獲,豈不是大為不妙?
也許她能試試好好兒詢問對方,可否先將他得知的消息給他們說上一說。但是,她捫心自問,葉家若要從底下關停的門店收回任何東西,她是會認為外人不該插手的。這樣一想,她便感到理虧,隻覺自己無權過問。況且他看起來不像有所夾帶的樣子,雖然手按著衣擺,衣衫下卻沒有任何痕跡。他大可以一口回絕,就算咬定自己身上什麼都沒有,他們也沒有強行搜身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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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真是尹家人,出現的也未免太是時候了。”瀧邈儘量平靜地說,緊繃的身姿卻透出濃濃的防備。
“的確很是時候。”尹歸鴻抬起眉毛,“我前腳到此,諸位後腳跟來,我也十分好奇,這到底是怎樣的緣分。”
瀧邈閉了嘴。他直覺上無法信任這個人,隻是同時,他也無法否認事實:客觀看來,當下的巧合,落在對方眼中,亦能將己方塑造成形跡可疑的模樣——萬一此人當真並無不軌之舉的話。
他們無聲地對峙了一小會兒,尹歸鴻換了個站姿,衝他們身後的院門揚了揚下巴。
“如果沒有更多問題,還勞煩稍讓上一讓。”
瀧邈看向了卯月君。她輕輕一笑,注視著尹歸鴻,語調溫和:
“這是自然。既然您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就回去複命吧。還是說……您有興趣帶領我們這些外行,四下參觀一番?”
尹歸鴻扯了扯嘴角,眉眼依舊沉著,皮笑肉不笑。
“後會有期。”
他穿過幾人讓出的道路,頭也不回地走向空落落的門口。路過謝轍時,他的手指忽然輕微一動,隨即恢複了平靜。謝轍沒有看見,卻同時疑惑地摸上腰間。他感受到一陣細微的顫動,似乎來自於風雲斬,那感覺卻轉瞬即逝,仿佛錯覺。
他們目送著尹歸鴻踏出院落,背影很快消失在重重廢墟中。好一會兒,直到確定他已經離開,卯月君才再度開口:
“我想,這裡已經沒有多少有價值的線索了。”
“為什麼您能如此確定?”謝轍謹慎地問。
“重要的東西,已經被他拿走了。”
“嘖。”
瀧邈不快地望向門口,街上自當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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