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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前言往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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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女子是蝕光闕的常客。

她不到三十來歲,想必也快了。這個年齡是絕對稱不上年邁的地步,但她的頭發是一種特彆的鉛灰色,像人步入中年才會發白的部分。但她也不是那種斑白,而是很均勻且有層次的灰,而且頭發又長又密,厚厚地層疊在一起。她裡麵有點兒純白色的襦絆,是過去常穿的,那時候她外麵也套著白衫。所有人都說,這也太像喪服了。她不像是在意彆人的人,但既然施無棄也這麼說了,她就把外麵的換成了純黑色的。在中原,大多數人家還是以純白作為喪服,但遠東地區的人穿的喪服是黑色。再加上她陰沉的氣質,就……

還像喪服,而且壓著左衽。

她側坐在椅子上,右半張臉無悲無喜。她的右眼是純黑色的,極黑,眸子像是對光沒什麼反應,無法吸收也無法釋放任何色彩,像死人放大的瞳孔一樣,也如死人般無神。如果不是隔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會眨一下眼,人們會以為這裡隻有一個空洞的。

施無棄看著她,似是有些無奈。他歎息道:“唉。還是感謝你告訴我外麵的事。實際上我也早已作出決定,要暫時離開蝕光闕,去人間稍作調查。我開始想著,能憑那些死人骨頭慢慢推測出幕後的真相,可你卻說現在已人數眾多。一個一個去觀摩彆人的人生,我怕是沒那個工夫了。我得找一個最快捷的方法。而且……也有朋友需要我幫忙。”

女子微微抬頭,像是還有話說,但並沒有張口。視線穿過琳琅的各類擺件與礦石,她的目光與施無棄碰撞。施無棄的麵孔一直很年輕,甚至看上去比她還顯小。

“你的病情惡化了,”施無棄接著說,“比上一次來時更嚴重。”

女子將兩邊原本下垂的長發都彆到耳後,露出完完整整的一張臉。

任何人看到她的左臉,都會驚慌不已。

從眼眶開始,有一種特彆的東西擴散開來。那是近似水晶或者冰之流的物質,以她的左眼為中心,凝結出了一層怪異的麵具。它們質地剔透,表麵不太規則,但完全覆蓋在皮膚上,甚至讓人懷疑代替了原本皮膚的一部分。透過它所呈現的顏色,不是膚色也不是血肉,而是冰川一樣原本就微微蒼藍的色彩。它上層的邊緣快要觸及到發根,下層的邊緣覆在顴骨上。就連她的那個眼睛,也是呈現出一種獨特的冰藍色,泛白。那是她被凍住的眼睛嗎?就算它還能活動,不論轉到什麼方向也沒有人看得出來,它沒有與左邊相似的黑色瞳孔。還是說,它也被那不知名的結晶所覆蓋,所以才無法眨眼呢?

“好像是擴散了,”女人開口,“之前隻是剛掠過眉毛。”

她的聲音很普通,有種成熟女人的穩重,但也有點兒懶懶的。就好像她陳述的異常隻是彆人的遭遇,與自己無關,她大概是個很冷漠的人,就連對自己也毫不上心。

“我若不讓你再練這種武功,你定是不會聽的。說來也稀奇,我平日隻接待魑魅魍魎,六道無常。像你這樣頻繁往來的人類還是頭一個。但你以後有一段時間不用來了,我都不在,這處幻境也會暫時消散,過去通往這裡的路,也都會關閉。”

“大概有朝一日,你覺得我也會成為妖怪吧。”

施無棄沒有反駁。照這麼下去,並不是沒有可能。妖變的發生雖不是那麼常見,但近來的江湖並不太平。她打小就算個武癡,對踢毽子、跳皮筋和做女紅毫無興趣,一門心思撲在習武上。女子之中,這樣的人不多見。她家裡就是開武館的,但並不重視她的興趣。畢竟他們比較傳統,認為還是男人才能繼承這等家業。她不管這些,仍什麼都跟著練,誰逼她做“女孩該做的事”就揍誰。沒辦法,家人也拗不過她,就隨她去了。

隨著她的成長,每一次演習,每一次切磋,在她身邊的人都會無比危險。在試煉中出了太多意外,傷人無數。最嚴重的要數成年那天,她失手將踢館的人活活打死。踢館的人是同行,背後有官家背景,尤其被打死的還是有身份的人。他本來就是跟著一起耍威風的,誰知道身子骨弱,又低估了一介女子,這麼一頓拳打腳踢下來可不直接咽了氣?

官府的人和幾個同行都跳出來對她爹說,你得給大家一個交代。雖然有不少人看見了,但一個女子能有多大力氣?你得把你兒子交出來,一命償一命。她雖然向來淡漠,也知道此事跟爹爹和弟弟沒有關係。她承認下來,說就是自己做的,不信的話儘管與她比試。這件事鬨得很大,幾百裡外的人都特意跑來看熱鬨。結果比武場上又是腥風血雨,漫天橫飛的血肉讓所有人都驚恐於這位十幾歲女子的力量。最後為了給大家一個交代,她爹廢了她的武功,將她逐出家門。有人說,是她弟弟私下埋怨她,家人這麼做是為了拋清關係;也有人說,是她爹娘為了保護她,才讓她躲得遠遠的,避免報複。不論事實如何,不論家裡人怎麼想,她其實都不在乎。反正從那以後,她徹底和家裡人斷了往來。

一切都是從她意外得到那件法器開始的。

俗話說不破不立,先破後立。雖被廢了武功,但又不是被挑了手腳筋,還能想辦法練。對於一件事物的熱忱可以給予人力量,使其披荊斬棘,逐漸到達目的。俗話還說,天道酬勤。許是老天有眼,讓七大法器之一的降魔杵流落她手。這是後來施無棄告訴她的:得到降魔杵的人的確可以同蓋世武俠一樣,在最關鍵的時候使出最合適的招數,哪怕是個對武功一竅不通的人。當然了,人的體質也各有差異,不能一概而論。若是身體太差,也有被擊敗的可能,畢竟這樣的體能自然無法承擔降魔杵的力量。而另一點:所有使用過降魔杵的絕世高手,自身所會的武學也會被降魔杵一一破解,掌握,下一個人也能掌握你的畢生所學。它屬於那種要麼不要得到,要麼得到了就不能流落他手的寶物。雖然隻有在使用它的時候,才會激活那些特彆的招式套路,但總有聰明的人會私下去琢磨。也有人足夠自信,堅信自己獨創的武功不會被他人領悟。確實,大部分得到了降魔杵的人也說過,的確能感覺到一些武學,是自己可能終生都無法參悟的東西。

而她一直是個悟性極強的女子。在得到降魔杵的那一刹,那些個蓋世武俠的絕世武功都被她悉數破解,即使離開降魔杵,那些東西也深深烙在了她的腦子裡。就像她的身體異常熱衷於武學,就會刻意替她自己記住。那些個招式都成了刻在骨髓裡的條件反射,令她所向披靡。既然學會了東西,就應該發揮出來,讓它們得以證實。何況在這之中,有一種她能有所察覺,卻一時不能領悟的武學,她想儘快逼自己掌握。她四處找人討教、切磋,雖然從未將降魔杵拿在手裡,卻還是讓不少名門望族和大門派的弟子都吃了血虧。這樣下來,她的名聲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彆說和她比武,就連街上走在她附近的人都會加快腳步。或是為了報仇,或是質疑陰謀,她還被扣上了許多不好的罪名,說法最多的是認定她是左衽門派來的殺手,就是為了殺人踢館砸場子的。甚至到了最後,還真有左衽門的人找上了她。而當人們看到她左壓的衣衽時,更是大驚失色,慌不擇路地四散奔逃。

所有的事,她都無所謂,人的生死在她眼中如日升月落一般,再也正常不過。她隻是追求極致的武學而已!如此單純——她一直是這樣想的。再血腥的場景,於她眼中也不過是一個必然注定的結果。而在探索的途中她逐漸發現,自己能夠發覺卻無法深入的武功,需要她修習寒性氣勁。於是她帶著降魔杵真這麼做了。於是,武學的領悟以異常緩慢的速度向前推進,臉上的這塊特彆的結晶,卻逐漸擴大,與日俱增。

“是參悟這種武學的必然。對普通人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你已經算是例外了。”

施無棄見到她時,說出了這樣的話來。他很清楚,這是上一任霜月君所修的武學,普通人根本無法承受這種影響。恐怕修煉完畢,這女子就變成一尊冰雕了。他尚不清楚二者間的聯係,但可以確定的是,女子能理解甚至逐步滲透前霜月君的功夫,一定有其原因所在。

他告知了女子這件事,允許她往來於蝕光闕。若放任不管,有朝一日她真悟出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那她還會是人類嗎?如今他要暫時離開蝕光闕,就不能常與她見麵,了解她的情況了。現在,兩人隔著一張桌子,麵對麵坐著。良久,施無棄開口道:

“我也是放不下你的事。但我已經打聽好了,你可以帶著法器,去一處叫絹雲山的地方。那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有許多山雖然不高,但因氣候和地形的原因終年積雪。在其中的某座,有個叫天泉眼的地方。雖是天寒地凍,那卻是一池活水。沒有人知道它從何而來,如何消融,又如何在那裡積蓄。其實是那裡特殊的靈場作用,不過人們因此認定這泉水從天上來,給了它這個名字。那裡的環境適合你的修煉,既不會傷人,也能減弱對自己的傷害。”

女子點點頭。她站起來,深深地為他鞠了一躬。百骸主是少見的好人,也是少見的能真正幫上她的人。她會聽從他的建議,去往那個神奇的地方,繼續參悟。

而她的野心不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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