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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山洞不見天日,石壁潮濕卻貧瘠,僅掛著一層黏稠的藻類。它們如此頑強地攀附其上,黃褐色的黏液構成無法被描述的圖案。它們養活了許多同樣不需要陽光過活的蟲豸,而蟲豸們養活了體型更大的掠食者們。與外麵的世界無異,此地有著屬於自己弱肉強食的完整體係。
僅僅是不見天日。
但近來有兩人頻繁打擾,不斷帶來即將破壞此地獨有生態的東西。好在,那些東西都被木箱木桶牢牢封鎖,密不透風,一時半會不會危及到這山洞裡原有的秩序。隔著厚實的木板,聽力敏銳的原住民或許能察覺到裡麵窸窸窣窣的、充滿生命力的聲音。不過也並不是所有箱子裡都是同樣的東西。
洞裡有一潭水,很深,是兩人中的女性製作的。原本這裡隻是略有凹陷,但她帶來了水,或者說,某些液體。它被侵蝕得更深,像一口井,沉積了許多不可言說的晦暗之物。她會嚴格地遵守屬於她的時間,在裡麵增加一些必要的,屬於某種儀式的東西。
——某種儀式。
山洞中寫滿了晦澀難懂的符文,像另一種語言體係,這也是前不久那兩人留下的。為了這一切,他們做了足夠多的準備。
“最後,是一些螢石。”這是女人的聲音,“它們不單單用作發光。按我圖紙上的位置擺放,一點也不能錯。這是保證靈場穩定的重要一環。”
接著是男人的聲音:
“如果你不僅隻是嘴上說說,還能動手幫我搬一會兒,我會更感謝你的。”
對佘氿來說,這箱石頭確實不算太沉,可解煙手裡空空如也,多少讓人心裡不大平衡。她說過,她是有辦法的,雖不知能不能成,卻也隻能姑且相信她了。
他放下那盒發光的不規則石塊,落地時的“咚”聲在洞穴中久久回蕩。聲音徹底平息後,這兒顯得比之前更加安靜了。解煙就著那點光,對照著自己手中粗糙的皮紙,又四下看看。
“好,就按之前說好的放。”
“行了行了,你多少也乾點活吧。”
解煙聳肩,懶懶地彎腰撿起一塊石頭。這一會兒功夫,佘氿已經放好三四個了。光源比先前分散,現在顯得亮堂許多。
“說來,你把那孩子安置在哪兒了?我想沒有村民受得了他。”
“我在青璃澤的無人區有個廢棄的屋子,收拾了一下,設了結界,他能在方圓二裡內活動。一旦超過界限,就會重新繞回房子去。”
“與囚禁無異呢。”
“他倒是樂得清閒。威脅最大的猛獸我已經處理,兔子鼴鼠之類的小玩意可是慘了,花花草草也被他禍害了個乾淨。但他終究是閒不住的,尤其沒人說話,怕是要憋出問題。我每天去看他,按理說這麼久了,還是不講情麵,一張破嘴就毒得很。”
“哈哈哈哈……”解煙像是聽了笑話一樣,“你不是說你過去的友人就這樣麼?倒是像極了。你有沒有告訴他過去你們的事?”
“說了一些,他沒什麼實感。這個年紀我當故事講罷了。他倒是中意‘縋烏’的名字,也樂意這麼被稱呼。隻是在這一點上,我又沒什麼實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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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氿的手按在這塊巴掌大的深藍螢石上,半蹲在那裡沒動,手指微微收攏。過了一會,他站起身,發出微小的歎息。解煙自然是聽到了,但沒有過問。
“這巫術很複雜,對一個孩子來說也有些殘忍,就看你是不是真下定決心了。近來有按照要求做準備麼?”
“藥都混進飯裡了,沐浴也用的是你要求的水,算是準備完全。”
“不出意外,蠱蟲已經在他體內生龍活虎了。現在,是要將它激出來,連帶他的妖性。”
“你最好彆出什麼意外。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拿他試蠱罷了。”
“你也知道,這巫術與皋月大人的要求沒什麼交集。我們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做這些,可不能忘記正事。你要做的事都完成了麼?吳垠說,墓土倒是管夠,隻是骨灰很難去尋,畢竟人類總喜歡入土為安的。知道嗎?狩恭鐸那家夥,竟然明目張膽地在黑市高價懸賞屍液,可真是沒話說了。”
“知道。前兩天拿假貨糊弄他的家夥被他宰了。”
“這又是一壇骨灰,怎麼都是賺的。我與左衽門那邊早就聯係過了。這些事要避開神無大人的眼睛,左衽門人多勢雜,暫時還能帶來一些屍體,可遠遠不夠。先不說了,你去帶那孩子過來吧,我現在應該叫他縋烏是不是?我再做些最後的準備。”
佘氿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是難以形容的味道,有種濕潤腐殖質的氣息,又有種奇異的酸甜,可能來自於那個冒泡的池子。池子下,還有一口豎著的井,顏色最深的部分就是。他已經不想深究那玫紅色都有什麼成分了,他本對巫蠱之術了解甚少,也懶得去琢磨更多。大多數時候他需要處理的都不是這些……技術上的問題。而是他更感興趣也做得更好的。
“最後還是問一句……這法子不會真有什麼要人命的意外吧?”
解煙翻了翻白眼:“唯一能要人命的地方,大約是蛻變為妖的時刻了。當然,過程必然十分不適,但我已經儘最大努力減小這種刺激了。想要超越我被千蠍自內外瓜分蠶食的痛,恐怕還難得很呢!”
佘氿便走了,留下解煙在這裡做最後的調試。有一個水井上車軲轆似的設置在水潭邊,她走上前,抻了抻繩子,倒還結實。符文的分布與螢石的布局,還有其他零碎的東西也檢查完畢。接下來,她費了些時間去琢磨最重要的任務。過了很久,她才聽到洞口傳來吵鬨的人聲。這會兒,解煙已經有些焦慮了。當佘氿帶著小鬼出現在她麵前時,她沒好氣地說:
“你可讓我好等。若誤了時辰,你打算怪誰?”
“他路過沉屍塘,吵著鬨著要去看。”佘氿的神情有些疲憊,“上一批廢品還沒有徹底消融,可能要去找朱桐說一聲。”
“行了行了,鬆手!小爺會自己走路!”
那小少爺一把甩開佘氿的手,看上去煩躁得很。他活蹦亂跳的,與上次將他從宅院擄走無異,隻是頭發長了一些,畢竟沒有修剪。他看上去氣鼓鼓的,煩躁地用腳點地。原因也很容易想到,畢竟對這個小閻王來說,這麼久沒新鮮的東西,好不容易出來透風,還不能順著自己的意自由自在地玩。
不過解煙猜想,他很快就會對外出這件事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了。
“搞什麼七七八八的?自己該做的事兒都做不好,一個兩個神神秘秘躲在這種地方?乾什麼?可彆讓我見到你們的老大,不然我第一個告狀。”
小少爺還很不服氣,怕是路上沒有玩夠。解煙彎下腰,皺眉假笑道:
“小縋烏,該這麼叫你了是不是?憑你現在的德行,還沒有見閣主的資格。你若要告狀倒是可以免了,畢竟接下來的一切,都是我們老大所默許的。想必這麼多天,你一定也玩夠了,之後,哥哥姐姐們帶你玩個更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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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煙一揮手,佘氿用蠻力地將小少爺拖到繩索邊去。他劇烈地掙紮起來,對著佘氿一頓拳打腳踢。但再怎麼說是個小孩兒,能有什麼力氣?那些沒有章法的功夫,隨隨便便阻攔下來並不是問題。不過佘氿還是任由他胡鬨了一陣,把衣服都踩臟了也沒說話。最後,佘氿一抬手,那繩子如有生命的蛇一樣將這小子緊緊纏繞了起來。他還在用力掙紮,像條即將脫水的蚯蚓。隻是,這裡沒有太陽。
“放開我!你們這群混賬竟敢騙我!好你個蠍子精,第一眼見你人模人樣,沒想到是這等下三濫的貨色。佘氿!你但凡還是個男人就彆聽女人使喚你,給我鬆開!”
佘氿還沒說話,解煙一揮手,繩子又在他嘴裡纏了兩圈。“小縋烏”氣得直瞪眼,卻沒有辦法。佘氿麵無表情,也真不知自己該說什麼。他甚至也有些迷茫,隻是到了這一步,死馬當活馬醫罷了。按照先前說好的流程,解煙將箱子裡的毒物們放了出來。不同大小、不同花色的蜘蛛密密麻麻地朝著池子湧去,就好像水裡有什麼吸引它們的東西。接著,佘氿將小少爺舉起來,直接丟入水中。蜘蛛們在水麵上掙紮著,而水中不斷泛著氣泡。
“沉四尺。”
佘氿拉動了繩軸。
“一、二、三、四、五、六……二十、二十一。起。”
解煙有節奏的計數後,佘氿將他轉了上來。“小縋烏”劇烈地咳嗽起來,夾雜著斷斷續續的謾罵。一些蜘蛛的屍體掛在他的身上。
“你他——咕嚕咕嚕……狗 娘養——唔,咳咳……”
“沉七尺。”
不等他緩過勁來,又被丟了下去。一串串氣泡再一次湧了上來。
“一、二、三……三十一、三十二。起。”
再拉上來時,“小縋烏”依舊咳嗽著,口中吐出的不再是玫紅色的水,而是棕粉色的。佘氿張開嘴想說什麼,解煙卻無動於衷。她一揮手,接著說:
“沉三尺。”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在場的三個人中,有兩人備受煎熬。
最後懸掛在石頂下方淌水的人,已經不再進行任何掙紮了。他還活著,因為嘴唇還在顫動。想必一定滿腹臟話,卻沒勁問候出來了。水麵的蜘蛛全軍覆沒,沉入池底消融殆儘,不再泛起一絲掙紮使然的波紋。水潭不知何時變成了深紅。
佘氿皺起眉,表情有些許不安。解煙隻是淡淡地說:
“還是想想下次怎麼綁他過來。也許你能找狩恭鐸幫忙,趕屍押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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