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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事核言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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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晚風中,他隻覺得怒火中燒。

不過,憤怒尚未完全占據自己的心。他儘可能勸自己冷靜,暗自做著分析。這人什麼來頭?不如說,這種家夥……是人類嗎?而且為什麼自己不會動,是被施展了什麼定身術嗎?但好歹是允許他說話的,他想,對方至少還有溝通的意願。或許直到從自己嘴裡聽到滿意的話前,那家夥都不會將妖術解除。

“你還沒有回答我第一個問題——你是什麼人?”

“來幫你的人啊。”

他又笑了,語調雲淡風輕,以至於顯得輕浮。說來,自己連這個人的性彆也確定得勉強。對方的聲音像是男聲,但如果理解成有磁性的女聲也不為過,客觀地講,姑且算得上好聽。但不論這人什麼聲音什麼麵貌,冒犯並激怒自己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你給我定在這兒,說幫我?雖然我也不覺得你有什麼能幫到我的地方,更不覺得我有什麼需要你幫助的地方。”

“你可真是不坦誠啊。當你將‘幫不到你’這句話放在第一位時,你就暴露了。”

說罷,那個人鬆開了肩上的手,慢慢挪步到他的麵前。他怔了一瞬,皺起眉,心情變得有點複雜,以至於先前的震怒都淡化了些。不僅是聲音,這人的樣貌也是似男非女的。或許真正的美麗總會模糊性彆,不過儘管對方麵龐尖削,還是有很多男性化的特質。他眼角上挑,右目下綴著淚痣,黑色柔順的長發像燃燒殆儘的死灰,半點火星和反光都不曾看見。那一身明顯不屬於這個季節的浴袍,也說不出是黑色的部分更多,還是赤色的比重更大。它們相互交融,在彼此的界限中滲透出詭異的紋路,像有生命一樣。

他的瞳色是殷紅的,夜色中像是在發光。與他的眼睛一樣醒目的東西,該數他手上的那支白色的長煙杆了,正是剛才戳自己下顎的那件。看不出是玉石還是其他材質,但一定價格不菲。在這種季節這種時刻出沒在這種地方的,想必定然是妖異了。

打起來有勝算嗎?

“毫無說服力。這就是你的誠意?”

“嗯……怎麼說呢?”

長發男子泰然自若地吸了口煙,輕輕吹到他臉上。雖然不是普通煙草那樣難聞,但依然有些嗆,而且他感到了微妙的侮辱。他皺起眉,險些罵出聲來,對方卻又搶先開口了:

“我若是現在就解開束縛,你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從左靴內側抽出一把剝皮刀割斷我的喉嚨。那刀又亮又利,你昨天用完就重新打磨了。你身邊每一件兒東西,包括你箭囊裡的每一根箭,都仔仔細細地檢查過,從箭頭到箭羽,你要保證這些東西隨時都是可以使用的最佳狀態,以最大程度地減少因為你自己的原因造成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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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時,一陣莫名的戰栗才緩緩爬上他的脊椎。往年這時候,河邊有這麼冷嗎?

緊接著,更加強烈的怒火掩蓋了這些。

這妖怪一直在觀察自己?從什麼時候?僅憑他這三言兩語就能說明太多問題。恐怕從很久之前,自己的行蹤乃至一舉一動都被這混賬儘收眼底——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雖然不是刻意遮掩的隱私,但就這麼被看得透透的,是個人都會情緒激動。他避世太久,已經很久沒有什麼人能這樣激起他的怒火。不如說,很可能就是憋的時間太長,才會在這種時候憤慨異常。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廝到底什麼來頭?什麼目的?

“如果你是來激怒我的,你已經成功了。”

“唉喲,那就更不能放開你了。我可是來幫你的,真是沒禮貌。”

“你口口聲聲說著幫我,現在隻是在給我製造麻煩。我警告你——”

一瞬間,定身的妖術解除了,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整個人失去重心,差點摔在河邊的石灘上。他立刻做好調整,電光火石間便抽出了靴側的剝皮刀,如那個人說的一模一樣。

一刀迎麵上前,力道和速度能砍斷一棵碗口粗的樹。但在清脆的“呯”聲過後,他這招竟然被輕鬆攔下了——僅憑那支看上去一折就斷的煙杆。而且,那男人是一隻手穩穩地持著它的,自己卻拚儘全力,連小臂都因用力過猛而微微發顫。

不可能……就憑這種半吊子的家夥?難道是自己因為情緒的原因影響發揮了麼?開什麼玩笑!他可一點也不想承認,他也不會憑這些就感到害怕,更不會退縮。一定是他又……

“是在懷疑我用妖術作弊嗎?你還真不可愛啊。”

“……”

想法被拿捏透了,這廝對自己的了解可不是一星半點。他手上不敢放鬆,一絲一毫的猶豫都可能被對方乘虛而入,招致更麻煩的追擊。天太黑了,他隻能就著微弱的月光看到眼前很小的範圍,優勢不大。他又用空著的手迅速順出箭囊的箭,從下方去刺對方的腹部。可就在那一刻,他覺得左手的刀上虛了一下,卻很快被之前的力量抵上。這男人竟然用快不可見的速度一轉煙杆,將攻來的箭頭打飛了出去。箭頭摔進水裡,噗通一聲,斷裂的木棍停留在他腰前的兩寸。他深吸了口氣,發覺這妖怪對自己的了解程度比他想的更可怕。按照慣性,這木棍至少是能刺中他的,雖然不一定會造成多嚴重的傷害。但他自己在出擊前都會控製力道的,凶器沒入敵人多深,刺到什麼地方,他要求自己心中有數。

“真是容易動怒啊,尹歸鴻。”

在聽到後三個字時,他的大腦短暫地空白了一陣。隨後,他攥著斷箭的手握得更緊,改為一記上勾拳直中目標。但他隻打到一團空氣,連左手刀下的力道也突兀地消失了。眼前一陣光亮,人影化作火焰的虛像,轉瞬即逝。他用力將木棍摔到地上,環顧左右,一腔怒火無處宣泄。那妖怪不知去向了,可他的聲音從某處傳來,清晰地流入他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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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生氣了?唉,真是沒辦法。不過,你合格了。”

“給老子滾出來!”他多想破口大罵,但愣是將更多臟話壓在嘴中,“你姓甚名誰,意欲何為?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給我滾出來把話說清楚!”

“尹歸鴻……唉,我覺得是個不錯的名字,怎麼說不要就不要了?”

“少他媽多管閒事!”

“確實,這是你的家事來著。”那聲音笑了笑,“嗬嗬嗬,自從被那位老家夥收養,的確也就不再需要這個名字了。你大概沒什麼印象了,就由我來提醒一下:在他問你的名字時,聽到回答後,確乎是怔了一下。沉默半晌後,他告訴你,從此把這名字忘了便是,反正你也不再需要了。十幾年來,他的確沒再叫過你的名字,不過很公平,你也沒叫過他的。因為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你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隻知道,是個獵人。”

他知道太多了。不過,尹歸鴻的記憶的確慢慢蘇醒。他隱約想起來,在報出姓名後,那老獵人是沒說什麼,隻不過將他的姓重新念叨了兩遍:尹……然後,他問自己從哪兒來,又望向自己來時的方向,搖了搖頭。之後便與那男人說的一模一樣。的確,他要承認自己的記憶還沒有好到過去的任何一個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那時候自己多大來著?滿十歲了麼?

印象最深的不是這部分,是更早前的一些事。

“你比那時候強了不少。”尹歸鴻還是無法確定這聲音的源頭,“不如說,強了太多。畢竟你被撿回去的時候,差點連左腿都沒保住。一副病殃殃的樣子,說話也困難,誰見了你都不覺得是能活過第二天的樣子。該說,那老獵人還真是妙手回春。他既是個獵人,又是個郎中;既是個瓦工,又是個木匠;既是個漁夫,又是個菜農。對人類來說,他很厲害,而且算是你再生父母。可惜某個雨天,他腳下一滑從山坡上滾下去,差點把命丟了。打他第二天被你找到,背回家去,就算恢複得再好,身手和腦子都不及從前了。他本來能活得更久,對吧?嘖嘖,真是天不遂人願啊……哎,你被撿回去那天也下著大雨,可真巧啊,是不是?”

說到這兒,尹歸鴻反而冷靜下來了。

這家夥的情報量真是不得了。不過這麼想來,他恐怕從很早前就對自己十分了解,此次現身也是有備而來。對方知道的事,還有體術、妖術,暫時都淩駕於自己之上。他雖然還很生氣,但又不傻,不可能和自己沒有勝算的家夥作對。被憤怒衝昏頭腦,做出最不宜在當前做出的舉動,是大忌。

這男人說的不錯,他確實脾氣挺大,不過與老獵人生活以後改變了很多。

他從來都是“冷靜地憤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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