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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陡然陰沉起來。按理來說,太陽出來就不該這麼冷了。可是這一帶還是陰森森的,連光都變得晦暗。枯樹越來越多了,像是得了什麼病似的。同時越來越多的,還有一些色彩綺麗的花。這些花他們沒有見過,從來沒有。與其說是花,不如說是某種菌,或者苔蘚。它們太奇怪了,沒有固定形狀的花瓣,隻是隨意散落四處,像發泡的什麼東西點綴地麵。
地上的蘚卻是黑色的。
空氣中有奇怪的味道,兩人無法辨認是花香,還是朽木,還是彆的什麼。有些潮濕,略微有些接近暴雨衝刷土壤翻掘出的泥味兒。說好聞也好聞,說不好聞也不好聞。因為它似乎有一點點……臭,但不大明顯。要說香,也勉強算得上。這很難形容,得親自聞過才知道。
“茉莉的氣息香濃到一定程度,則與糞便無異。”柳聲寒曾經在閒聊時說過,“換句話說,將糞便的氣息稀釋得恰到好處,就可以提煉出茉莉花的芬芳。要試試看嗎?”
那時候,他們幾人的頭搖得像三隻撥浪鼓。
周遭有一種奇怪的噪聲,不算吵鬨,卻有種異樣的喧囂。這讓他們仿佛重新回到了在香積國建築頂端的時候,能聽到遠處街道上的人聲鼎沸,但並不會感到煩躁。
跟著那醉醺醺的蜂子繼續走著,好像離這種看不見的鬨市也更近了些。
“我耳鳴了。”傲顏用小拇指捅了捅耳朵,“總是覺得很吵。”
“……哦,那看來我們不是耳鳴。”
“你也一樣?”
正小聲說著,遠遠看見柳聲寒的背影。
“聲寒!”傲顏低聲喊著。不知為何,在這有些莫名壓抑的環境下,她不敢大聲說話。
柳聲寒沒回頭,但她聽到傲顏喊她。她將胳膊向後彎折,示意他們走過來。於是兩人躡手躡腳地來到她身邊,就連踩斷一截枯枝都會心驚一瞬。不過這種驚嚇來源於觸感,而不是聲音,因為那種密集的、不曾間斷的噪聲越來越鮮明了。
柳聲寒站在一處大約一人高,甚至更高的灌木叢邊。灌木比較稀疏,有很大的縫隙可以看到對麵的情況。她就站在那裡,靜靜地觀察著對麵。
他們走上前,視線也透過灌木叢,望向柳聲寒看著的地方。
瞳孔驟然放大。
屍體,人類的,不止一個。
和漫天黑壓壓的雲霧。
不對……不是雲霧,是數不清的蜂子,那種殺人的蜂子。它們成群成群地聚在一起,密不透風。在這裡,那種特殊的氣息格外濃鬱,可憑誰看了都隻想乾嘔。
“是、是什麼?”
“都是蜂巢。”
為何能在第一時間辨認出那些是人類的屍體,是因為所有漆黑的蜂巢連接在一起,覆蓋之處呈現的是人形的輪廓,甚至還有人的手腳骨在外裸露。當然,這些說不定是猴子或者猩猩呢?君傲顏正準備在心裡安慰自己一下,又立刻否認了這個設想——它們不會像人類一樣躺著。這些漆黑的巢穴中流淌著黑色的黏液,油光水亮的。
為什麼會如此集中,他們心裡當然有了答案:這是人為的。有人在這裡拋屍。
“我去看看。”
說著,白涯就準備撥開灌木。柳聲寒忽
然抓住他,力氣大得足以令白涯齜牙。若他不回頭,還以為拉他的是君傲顏呢。
“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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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過,不主動攻擊它們是不會咬人的嗎?”
“一隻饑餓的狗不一定會襲擊你……但一群一定會。”
“它們隻是蟲子而已。”
“但它們足夠多。”柳聲寒掐得更狠了,並死死盯著他,讓他心裡發毛。
“……”
“一種……特殊的群體智慧。想想那些夜叉。”
白涯沉思良久,退了一步,柳聲寒這才緩緩鬆開手。
“那按你說,怎麼才能走過去?”白涯並不甘心,“不接近屍體,查看現場,是絕對無法發現任何蛛絲馬跡的。”
“先彆急著過去,免得留下什麼痕跡。想想看,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屍體堆積於此?”
君傲顏皺著眉,終於將視線挪了回來。她對柳聲寒說:“腐爛的程度不太一樣……雖然有些難以辨識,但可以從蜂巢的色澤來判斷構築的時間。”
柳聲寒認可地點點頭:“很聰明。所以他們不是集體死亡的。”
“該不會與煉藥廠有關?”白涯在原地踱步,“把叛徒或是生病的、失去利用價值的人拉過來處理掉……”
“不是沒有可能。”
說著,柳聲寒從懷中取出小小的銀手爐。她的爐子已經有些變形了,可以想象它究竟遭受過怎樣的擠壓與磕碰。
“我來試試吧。”
太陽逐漸升起來了,但溫度似乎沒有變。柳聲寒從身上拿出些草藥,又在附近摘了些奇奇怪怪的植物。白涯和君傲顏就這麼看著她。如果需要幫忙,聲寒一定會喊他們,若沒喊,就是不要讓他們添亂的意思。有些植物他們還真不知道是從哪裡翻出來的,大家分明經過的是同一塊地方,可她需要的東西總能突兀地變出來,眼睛可真尖啊。
最後,她點燃了小手爐,並將它從灌木叢的縫隙裡丟了過去。
手爐磕絆了兩下,滾了一陣,它扭曲的形狀不允許它跑得更遠。一陣細密的灰色煙霧從中溢出,但和白涯第一次見到她,她手裡拿的熏杆不太一樣。有一種打翻了醬油似的酸鹹氣息彌漫在空氣裡。那群蜂子忽然煩躁起來,這也與白涯曾知道的效果不同。蜂子們開始四處亂飛,似乎急於逃離這種奇怪的氣息。
“這樣的草藥燃燒,可以製造出它們天敵的味道。”柳聲寒說,“等數量變得稀薄,我們再過去看看。”
“它們的天敵是什麼?”
“唔……一種植物。”
“植物?”傲顏感到奇怪,“那不應該是誘惑它們來的味道嗎?比如……屍臭?這聞起來好像不太一樣。”
“嗯,那是一種主動捕食的植物,氣味用以驅逐自己的天敵……要說下去可就沒完了。雖然這種植物的數量已經大量減少,但對它的恐懼,還刻在蜂子們的血脈裡。”
眼見著灌木叢“雲開霧散”,柳聲寒狡黠一笑,撥開了枝葉邁步向前。
剩下的蜂子數量仍不算少,至少能讓人看清路了,而且對氣息的厭惡主宰著每個蜂子的情緒,也不會攻擊他們了。在群蟲中穿行,他們打量著地麵上的屍體。它們像是燒透了的黑炭似的
,歪七扭八地分布此處。有些被擺在石頭上,或是靠在樹上,但都很隨意。
頭骨、胸腔、盆骨是它們最愛築巢的地方,其他的部分也有巢穴零星分布。君傲顏是第一次見,她隻覺得一陣惡心。最可怕的要數顱骨,蜂巢從嘴、鼻和兩隻眼裡溢出來,像是腦袋裡的東西碳化、膨脹。她不想再看下去了,哪怕血肉模糊的場景也比現在更令她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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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聲寒撿起一根樹枝,慢慢戳開了一個鬆散的巢穴。那裡或許是廢棄了,沒有黑色的蜂蜜,也沒有蜂。另外兩人湊上前,看到乾燥的灰黑色蜂巢裡空蕩蕩的,隻有剩兩根肋骨。
“它們不吃骨頭……”柳聲寒沉下臉,“有人采摘骨頭。”
“在這種地方心安理得地采摘——恐怕我們之前猜錯了。這裡不是拋屍的地方……”白涯的語氣也變得低沉,“是養殖場。”
他們都不做聲了,在這醬油似的氣息裡穿行,打量。白涯的猜測可能是對的,因為這裡連一點點衣料的殘片都沒有,明顯是扒光了丟到這兒的。能特意做這件事的,能是無心?
“柳聲寒。”沉默中,白涯忽然開口,“我問你,這蜂子,都有什麼作用?”
“被侵蝕過的骨頭可以入藥;蜂巢有蠟的成分,它們加工的屍蠟;蜜不可燃,放火,可以做建築的塗層,但因為量少多是來做藥膏;而蜂王漿……有劇毒。我羅列的這些,也不過是冰山一角,具體的可以說很久。”
白涯忽然停了下來。
“……定然與煉藥廠有關。”
“的確,從這些信息來推斷的話,我……”
“不是,你們看這裡。”
柳聲寒和君傲顏走過來,看著他指的方向。有個屍體掛在樹上,三根肢體垂蕩著,有半條腿掉在了地上。仔細看,其中一個手,有六根指頭。
“哎呀,這真是……”
柳聲寒沒有說下去。
恐怕鬆川陽的弟兄們都已經遭遇不測。他們都抿著嘴,不願細想。
“目前最有效的方法是守在這兒,等他們下一次來拋屍。”白涯皺著眉,“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彆的證據了……”
“真不情願啊。我寧可去守戰爭的廢墟,與戰死的屍體為伴……”
柳聲寒幽幽地歎口氣:“沒得選呐。”
這片“養殖場”很大,他們走了許久。漸漸地,蜂子們又開始聚攏回來,怕是那藥草的氣息揮發得差不多了。他們很快離開這裡,繞到另一邊空地去了。這裡沒有誰刻意擺放的屏障,所有的間隔都是天然的。
離開以後,誰都不再說話了。
很難想象那地方究竟是怎樣一個吃人肉吸人血的地方。那些蟲蛀過的骨頭,也會變成香膏裡的東西嗎?說不定香膏本身也有蜂巢的成分。他們確實沒見過所謂攝魂香本身的樣子,隻是在心裡默認是白色。現在,他們開始覺得那玩意可能是黑色的了。
過了很久,柳聲寒像是要緩解大家情緒似的,突然講起自己的事。
“六道無常都是死過的人,你們知道麼?”
“嗯。”
“我生前的死狀,可比他們美麗得多呢。”
“……”
氣氛並沒有得以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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