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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抱著手臂,胳膊縫裡還彆著小青蛇,她賭氣似的哼哼唧唧。
“母後這幾天對我都冷冷淡淡的。”
國師走上前,來到陛下身邊。她繼續對陛下柔柔地說:“你娘親覺得過去太寵著你,你長不大。你總要獨當一麵的,得理解她的苦心。有朝一日,你也會成家,有自己的孩子。那個時候你就明白,你母親為什麼要嚴厲起來了。”
底下的人可不傻,他們能看出大概是怎麼回事兒。何況太後這人,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多麼蠻不講理的凶惡的人。幼崽長大後都要離巢,若是不願意,當母親的就會牙爪相向,打也要把孩子打走。若不這樣,它們永遠也不能獨自生存下去。這給他們一種很不好的信號:太後自然知道,自己身體向來欠佳,且每況愈下。她這次可能好不容易才抓住清醒的機會,要給自己的孩子,和為自己尋找愛人的旅人們說些什麼。
“我才不嫁人。”陛下抱著青蛇扭了一下身子,像是在抗議,“我要一直和娘跟哥哥在一起。”
哥哥?白涯抬頭看了她一眼。
“她是說她的小木雕呢。”
國師甜甜地笑著,仿佛預料到他的注視,雙方的視線直接撞在一起。
“這孩子總是長不大。”太後緩緩上前兩步,無奈地說著,“她百日宴的時候,有匠人雕了兩個木偶,一大一小。大的是我們的小皇子,小的是她,被她哥摟在懷裡。木雕裡鑲嵌了兩塊磁石,能將它們吸在一起。後來小的那塊丟了,她一直抱著大的不撒手。唉,已經這麼大的孩子了,怎麼還是……”
“要、要不我來看看,能不能再仿一塊一樣的?”
人都是有血肉的,聽了這個短短的故事,祈煥想儘己所能幫些什麼。
“沒用的。我們找了很多人,還有先前的那位匠人,再怎麼仿出來她都說不是。這孩子總是認死理……算了,我們不要再說這些事了。你們受香神大人舉薦,遠道而來,我應該好好謝謝你們。這孩子的哥哥不在了,但她父親……我知道她總要長大的,不該全仰仗一個多年沒有音訊的人。我也知道,說不定真等他回來,我沒能撐到那個時候。”
“您這是什麼話……”君傲顏不希望她這麼想。
沒多久,他們便受邀共進晚宴。那些口味獨特的本地菜,到現在他們已經開始有些習慣了。整場晚宴上,太後都是那樣從容的、溫吞的模樣,她對下人也不是那般呼來喝去,隻會大聲使喚,而是不論什麼時候對任何人都細聲細氣的。偶爾,她對陛下的語氣要稍稍嚴厲些許。小姑娘的笑變少了,她又不敢頂嘴。不過他們都知道,陛下是絕不討厭自己母後的,她隻是希望過去那個溫柔的娘親能回來。
宴間,白涯總是將目光放在國師的身上。她沒太吃什麼東西,大概神仙都是喰霞飲露的吧。大多數時候,歌神也都保持沉默,隻是永遠掛著那一層不變的、在白涯眼中有點假惺惺的微笑,隨聲附和著太後。
晚宴結束後,陛下還有功課要做,她不情不願地讓侍女領到書房去了。桌子被收拾得乾乾淨淨,燈撤了幾盞,顯得略微昏暗,但依舊足以照亮廳堂。大部分侍女也都被遣走,隻有少數人在原地待命。
不再那麼明亮的燈光下,太後的那淺淺的笑也蒙上了一層單薄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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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可知道,我歌沉國現為何姓?”
太後忽然這麼問道。他們從香神那兒做過了解,知道陛下的名字,也知道太後的。太後名秋若筠,不過在哪兒對尊者直呼其名,都是不禮貌的,他們當然清楚。
祈煥反應最快,他答道:“回太後,敢問,是秋?”
“陛下既然不在這兒,你們也不用如此拘謹。我們的禮數不如過去繁瑣。”太後調整了姿勢,微微放鬆,靠在椅背上,“你說的不錯。但你們誰又知道,駙馬在時,何姓?”
“不、不知道……”祈煥撓撓頭,“不好意思,我們對此地的風土不甚了解。”
“沒關係。我來告訴你們,是夏。”
君傲顏隨聲道:“都是季節呢。”波波
“是啊。也不知這國運,是不是也隨姓一樣,要迎來凜冬了。”
“哎,您也不用這麼想……”
“陛下,本名是夏未語。”太後自顧自地說下去,“她父親失蹤的第三年,改名為秋未語。小皇子本名夏未言。隻是,那孩子沒機會改啦。”
她說這一席話的時候很輕鬆,仿佛那真的是很遙遠之前的事。她把這些事放下了嗎?她說她實則不在意夫君能不能回來。即便他回來,王位還是女兒的。可能這麼多年過來,她自己也累了。勞民傷財的事,不能做得太過分。
“我有時在想,是不是我身子骨還健健康康的,就更有盼頭?”她笑著,“說不定我會親自帶隊出行呢。隻是我又想,我身體若沒出什麼岔子,這皇位,也輪不到阿語的頭上。傳位還是國師建議的,我聽她的。”
緊那羅眯著眼,抿起嘴,嘴角的弧度更翹一些。
“您的時間還很多,為何這麼早將擔子放在阿語身上?”
“羽冠不戴在她頭上,她不會知道有多重。總是我庇護她,她不會上心。我很了解這個孩子,比起她哥阿言,她不適合做一國之君。但沒辦法……我想著,既然還有國師輔佐,那便是好的。趁我還在的時候,也能多教些東西。等我病重了、不能動了、糊塗了,就太晚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我病著,卻將王位吊著,天下大亂是遲早的事。歸根到底,很多人是不服女人騎在他們頭上的。”
太後活的很是通透,很清醒。至少現在是。他們聽了頻頻點頭,誰也沒有反駁。
“啊,你們不是想看那個娃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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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方便麼?”
太後沒有說話,國師拍了拍手。一旁的侍女走上來,擺了一張大大的空盤子在桌上,盤子上罩著一層紅布。布是平的,國師捏起中央的部分,忽然向上一甩,盤裡就多了個木雕。雖然他們知道,這是某種隔空取物的法術,不過這麼突然,他們多少有些驚訝。
她將盤子往前一推,正對著祈煥,他按在麵前,然後拿起它。木雕有大半個小臂長,上麵的漆早已經斑駁脫落,隻能看出淺淺的顏料的痕跡。顏料有許多層,或許補過幾次,但不知為何現在也不補了。木雕的手臂環成一個圈,裡麵空空的,應該原本放著陛下是嬰兒模樣的木雕。祈煥伸出手指,在那個窩窩裡摸了摸,察覺到裡麵的確嵌著磁石。可木雕外麵一點點開裂的痕跡也沒有,不知是怎麼放進去的,真是鬼斧神工。
這人物刻得的確精致,隻是時間太久磕磕碰碰,磨損嚴重,連麵容也看不太清。它臉部最模糊,想必無數個夜裡,陛下都會用小指頭輕輕摸上去,靜靜地撫平一切痕跡。
越遠的路,越該輕裝上陣。國師說這是九天國的老話,他們也不知是不是胡謅的,反正他們可是靠腳走到山下的,連車馬也沒人準備。當真的來到這裡時,他們立刻意識到,事情並非這麼簡單。這道山脈又高又險,是一麵佇立於此的天然屏障,即使是生著翅膀的鳥雀也難以逾越。也難怪,國師不讓準備車馬,太後也沒有反駁。
入山的路,倒是被人踩出了一條,又細又長,坡度也很大。這地方險峻得連野獸也沒有什麼立足之地,卻成了許多珍稀草藥的天堂。鄰近的國家和地區,總會有許多勇敢的人冒險上山采藥,再拿去換錢。這若是失足墜山,屍體可不知道會卡在什麼隱蔽的地方,讓老鼠和老鷹啃了去。這神隱的說法,聽上去忽然就沒有那麼玄乎了。
“真的就這一條路嗎?”
祈煥還是有些不信邪。這非要從這兒走,眼前有路,深山老林裡可就不好說了。據說到達了山峰,還有一道巨大的、深不見底的裂穀。傳言那道裂穀,是天狗將山嶺一分為二形成的。等爬上去,還不知該怎麼越過深穀,再如何從對麵下去呢。
“你想繞儘管繞吧。再繞,還得穿過蟒神的沼澤。”
白涯撂下這麼一句,頭也不回地向上走去。如果時間允許,誰都不介意多繞繞遠路。可一來也不知駙馬爺是死是活,會不會就因為他們多喝了口水、多睡了會懶覺就命喪黃泉;二來,沼澤不見得就有多安全,畢竟他們是運氣好有人帶路,否則運氣不好一個個都給先前的老馬陪葬去了;三呢,就是那入冬前的時限了。
山路很險,有些落腳的地方,還不如半個腳掌大。經過前人反複的摩擦與風吹雨打,石階與土路都變得過於光滑,讓人要拿出十二分的謹慎。現在依舊該是夏天,按理說,他們應該感到難以忍受的潮熱才對,就像以前一樣。但在食月山上,他們不覺得熱得難以忍受。之前最熱的程度,讓他們走兩步就得歇歇。他們不覺得很累,隻是覺得有些乏,但因為不能掉以輕心,所以算得上精神十足。趕路的時候倒是罷了,身上多少要出些汗,但奇怪的是,隻要他們停下來稍微多休息一陣,就會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冷。就像是有風吹過汗涔涔的身子,原本應該十分涼爽才對。可是山裡既沒有風,他們也不覺得涼爽——隻有一種怪異的陰寒。
這是隻有站在山澗裡,將雙腿浸泡在山泉中,才能感受到那種夏天難得的刺骨。他們還沒爬多高呢,鳥神的宮殿都比這裡暖和。
這山果然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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