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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很險惡的……村裡人聽說他死了,連屍體都不放過,打斷了他所有骨頭。說是懲戒,泄憤的實質誰都心知肚明。他下葬的時候,整個身子像是裝了稀碎的肉漿,軟綿綿的。人們連碑也沒給他準備,隻有他娘可憐他,悄悄找了塊石頭,刻下了生卒年,名字也沒敢寫上去。”
“聽完守墓人講的故事,那天以後,金翅鳥姑娘就失了魂兒。她兒子質問她,這一切究竟該如何作答,他的父親到底是怎樣的人。他娘沒辦法回答……隻是說,人也好妖也罷,僅憑一雙眼睛,看不透太多東西。之後她便振翅飛走了,離開這一帶山區便再也沒有回來。她興許漂洋過海,遠居他鄉,不願停留在這片傷心之地,也興許已經死了……留他一個人。那年他不過剛剛成年,正是原本一個金翅鳥該破殼而出的年紀……”
“過了很多年——很多很多年,多到連我也記不清的時日,有天界的人,將天界的如意珠竊來,送給了他。此事是我遊曆他鄉時,一個六道無常告訴我的……”
訴說這段故事時,雪墨斷斷續續的,有時要隔很長一段時間來調整呼吸。慢慢地,他的話流暢了些,大概體質有所好轉。聽完他說的,柳聲寒便問了一句:
“是哪位無常?”
“紅玄青女·朽月君。”
“果然……”柳聲寒稍加思索,“唔,若是她的話,這便說得通了。她是天女,自是知道一些事的。”
“你是說,朽月君知道天界的事?”祈煥問,“那她曉得九天國的情況麼?現在她在哪兒?能不能幫到我們?”
“我想不行。”雪墨應道,“如意珠是在更早的時候就失竊了,朽月君說她那時還在天界呢……那時候,這裡還沒什麼動靜。而且在天界,如意珠有許多,少一兩個也犯不著興師動眾地來尋。這樣一來便給了那些竊賊很好的機會。”
他們說了半天,白涯聽出不對味來。他來回踱步,忽然說出一個想法:
“這竊賊,與乾闥婆和緊那羅有關麼?”
其他人忽然都看向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想說什麼。但柳聲寒很快明白了,她問:
“你是說,你覺得香神與歌神,有人偷了如意珠給金翅鳥的孩子?”
“他們不是來自天界嗎?如果真有此事,如意珠的事,他們不會不知道吧。直白地講,現在徘徊人間且來自天界的,我隻聽說過朽月君,和那兩個身份不明的家夥。拿了彆處的東西來,就敢在一方稱王稱霸,狐假虎威,這不是很多話本都寫過的劇情嗎?”
雖然這樣的推理著實不夠嚴謹,但這麼聽下來,姑且能當做一種解釋。
“要是能問陵歌就好了。”君傲顏道,“她是兩地的信使,總能知道些什麼。”
祈煥歎了口氣:“不見得。而且……現在想和她說上話,可太難了。”
幾人朝著迦陵頻伽盤旋的地方飛奔而去。整個村子已淪為一片火海,那一帶的天空都被黑煙占據。除了陵歌,還有許許多多可怕的妖鳥飛在天上,發出刺耳的驚叫像是在宣告勝利。
那種彩霞似的顏色擴散到那邊去了,像是一個無形的罩子,被熾熱的陽光炙烤到融化,而融化的邊界就在鳥群的上方。再一抬頭,這裡的天空明亮了起來,重新露出那種湛藍的晴空的顏色。隨著結界的瓦解,強光掃蕩的竹林都化作看不見的粉塵,連帶著一種青綠色的煙霧。這煙霧不知不覺從他們腳下泛起,青蔥的草地不知何時已變成一片貧瘠的黃土。
“他們縱下的火焰,很快也會隨著結界的崩塌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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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墨平靜地說著。憑誰也無法忍受,多年建設的心血被付之一炬的結果。既然如此,親手將這一切埋葬,連同這場罪惡的大火一並熄滅,反而是一件好事。
榕樹在結界內部的角落,這一帶已經完全暴露在了真實的山林之中。在追兵趕來之前,他們借機逃離了,雪墨說那種青煙可以短暫地擾亂視聽。當他們和殘餘的村民離開後,暫時藏匿在一片枯木形成的林間。這兒一點綠色也沒有,如白涯他們來到結界外時的光景一樣。
“我們需要你……”
君傲顏凝視著雪墨,如此誠摯地說。他們確實需要他,沒有他,他們在這陌生的地界寸步難行。雪墨還未說話,他身後的村民忽然大喊出聲。
“你們還想怎樣!”
“對啊,都是你們把那群妖怪帶進來的!”
“還我的相公來!都是你們的錯!”
接連不斷的指責中夾雜著時斷時續的抽噎。更多人的臉上是一種麻木——是一種失去太多,因而對未來對一切不再心懷期待的麻木。君傲顏自知理虧,隻是很小聲地解釋:
“我隻是、隻是問問,隻是說,雪公子對我們而言很重要,不是非要他跟我們走的意思……我是說——”
“如何選擇,是雪公子自己的事。”柳聲寒拉過傲顏,替她說,“這場意外,我們認了。我們會為此負責,會去找那神鳥大人說個清楚。這一切需要雪公子的幫助——當然,不幫我們是理所當然,我們理應為自己的過錯親自償還。”
於是人們都看向雪墨,所有人。他臉上有一種說不清的表情。他確乎是想的,想要隨他們同去,隨他們一起找迦樓羅討個說法,讓這群為非作歹的妖怪付出應有的代價。結界快要完全消失了,妖怪很快就會追來,他沒有太多猶豫的時間。
“祝君武運昌隆。”
他隻是如此平淡地說出這樣的話。
其他人沒說什麼,或許這才是最好的選擇。雪墨不能冒險,他們都知道。將這些村民帶到真實的世界裡,無疑是將新生的嬰兒扔進連天戰火,而他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站起來走。比起他們,村民們的生死存亡更需要他。
“我們明白。”祈煥露出一個有些悲慘的笑來,“這一切過錯,我們會為此負責。也希望諸位同胞在您的帶領下,平安喜樂。”
“我不怪你們……這是遲早的事。隻是,我不知我還能不能守住。”
整個竹村的守護神,說出如此消極的話來,在什麼鼓舞都無濟於事的村民麵前,倒是顯得更為真實。祈煥還抱著熟睡的茗茗,他看了看左右的友人,又看了看雪墨,不知該如何是好。未等他多言,雪墨指了指那個孩子:
“你們若是征伐不便,我來帶他——帶到他能自謀生路為止。”
君傲顏有些驚訝:“您願意,便再好不過了,我們帶著一個孩子確實不太方便。雖然他很厲害……可我們還是不敢冒這個險。隻是,他也是一介半妖,我怕大家……”
“沒什麼……孩子是沒錯的。我相信誰也不願意誕生第二個迦樓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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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相顧無言。祈煥就這樣將茗茗托付給他。看著那張稚嫩的麵孔,竟讓人心裡有些泛酸。他搖搖頭,逐走這陣不合時宜的悲哀。
臨彆之際,一直沉默著的白涯隻問了雪墨一個問題。
“我想知道,隻要奪去他額上的如意珠,就能要了他的性命麼?”
雪墨搖了搖頭。
“如意珠,隻是他神力的來源。再怎麼說,他不是真正的天神,使用如意珠了卻他人心願,會對自己的身體造成強大的反噬。有多少願望,就會有多少詛咒。他時至今日也平安無事,大約是能要他命的東西,另有其物。”
“好,知道了。”
這是一場倉促的告彆。沒有太多時間留給他們目送友人的離去。雪墨帶著村民離開,他們正以最快的速度朝著神鳥聖堂趕去。雪墨為他們指了一處靈脈,不算近,可再耽誤下去一定會被陵歌他們捷足先登。
一路上還算順利,再沒有什麼攔路的妖魔鬼怪。若還有什麼不識好歹的家夥出來找死,怕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被氣勢洶洶的幾人砍了腦袋。走在路上,他們的嘴也不能閒下來,必須為此討論出一個對策。
祈煥道:“這麼說來,如意珠應該不是迦樓羅真正的寶物。”
“但還能是什麼?”君傲顏不解,“還真是不可思議,有什麼東西,能將一個半妖偽造成神明呢?”
“我早就懷疑這群神神鬼鬼的全他媽是裝出來的。”
“我們還沒有確定的證據。”柳聲寒思索著,“其他的神明不好對付,但迦樓羅……或許我們能直接戳穿他的身份。這與他定下的規矩是相悖的——難怪如此忌憚半妖呢,原來是怕威脅到自己。”
“我們如何證明他是半妖呢?空口無憑,隻怕他們說我們是在潑臟水。”
“奪下如意珠,他應當神力儘失。若他真有兩把刷子,不可能完全仰仗那金珠子。”
“可寶物究竟是什麼?”白涯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們該怎麼拿到它?”
“啊……到了。”
還沒人回答他的問題,柳聲寒忽然停住了腳步。他們來到一口枯井前。附近沒有村莊存在的痕跡,興許是很久前的事。也可能,是過去特意為行人打的。現在,它已經完全乾涸,覆滿了厚重的塵土。
跳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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