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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無孔不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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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是相對自由的,不必硬要守在他們門口一動不動,雕塑一般。兩人這會兒正在院兒裡的長廊插科打諢。侍女叫阿薑,就呆在屋子裡。鬆川陽簡單交代了幾句,告訴他們有事兒喊阿薑,他去後廚讓他們整點晚膳。現在說什麼想吃的還來得及。

“有什麼……就,你們這的特色菜嗎?”

“誰知道你們那兒又有什麼,如何才稱得上特色呢?”鬆川陽聳聳肩。

“不必。”柳聲寒說,“有什麼做什麼便可,一切從簡。”

“得咧。飯好了我差人送過來,我就不親自送了。小事兒找阿薑,大事兒喊侍衛,反正有事兒彆找我。”

說罷,他揚長而去。祈煥站起身,在後麵做了一個投擲的動作,神情憤懣。

“這人怎麼這樣?”

“他向來如此。”柳聲寒解釋說,“我前幾次也見過他,不過那時候,似乎不是現在的位置。他好像是國君的侄子,我不清楚。這人性格就是這樣,心眼不壞。九天國內部人口流動並不活躍,平日宮裡宮外也沒什麼人要招待。清閒日子過慣了,誰也不想瞎折騰。”

這宮苑是寬敞的,就算他們見過聽過最好的客棧,也比不上人家宮裡的裝潢。從市井到宮廷他們見得最多的,是一種銀白的石頭。起初他們以為是白漆,結果白涯在屋裡四處轉的時候摸上去,發現牆是冰冷、堅硬且光滑的石頭。

他便問阿薑:“你們這兒蓋房的,都是什麼石頭?”

“是啊薑姑娘,這牆白的跟玉似的。”君傲顏也摩挲著牆壁。

“這你們都沒見過啊?”阿薑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就仿佛他們指著白米飯問這是什麼糧食,“不就是普通的白石頭嗎?山裡可多了,要多少有多少。拿來蓋房子冬暖夏涼,我爺爺說他小時候就住上白房子了。”

“據說很久以前還沒有大量開采……後來發現,它拿來蓋房子最合適,堅固美觀,冬暖夏涼。還沒建幾座的時候,他們管這叫‘白房子’。現在到處都是,不足為奇,成了尋常之物。”柳聲寒在桌邊喝著茶,遠遠地說。他們仔細打量起牆壁來。

若比作是玉,確實有點誇張,它並不那樣無瑕,還有些淡淡的青色脈絡,像是石頭的血管一樣。而且這種白很冷,與玉的溫潤不同,有種淡淡的銀灰色質感。柳聲寒喝完茶,也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牆壁。

“以前人們隻為了尋找一種名為天香玉的香石,十分名貴,據說這種白石要挖掘千鈞,才能找不到二兩天香玉。不過天香玉也算不上什麼無價之寶,人們漸漸發現以白石蓋房子的生意也並不虧本,便隻把尋玉作為副業了。”

阿薑眨巴眼睛,好奇地問:“那你們家鄉是用什麼蓋房子的?”

“我們家鄉……很大。”君傲顏伸開雙臂做比劃,“各地的東西都是不同的。大多數地方燒磚頭,與泥漿把房子壘起來。或者木屋、竹屋也不少,隻是不大防火。少雨的地方,直接用泥土與茅草來做,還有直接在山上挖窯洞的……”

“這麼可憐呀?我爺爺小時候才住這種屋子呢。”

他們懶得和阿薑解釋了。行吧,小姑娘說啥就是啥,你都對。

“啊,對了。”白涯掃了她一眼,“怎麼還不送飯過來?眼見著天要黑了。勞煩阿薑去後廚催一催,哥兒幾個就要被餓出個好歹了。”

“好啊。你們等等,我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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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出去了,白涯順便看了一眼門外,兩個守衛在遠處鬥起了蛐蛐。隨後他便快而輕地關上了門,立刻將目光落到柳聲寒身上。

“為什麼有兩幅?”

祈煥和君傲顏短暫地愣了一下,馬上就反應了過來。他們也紛紛表達疑惑,不明白為何柳聲寒準備了兩幅畫,另一幅呢?祈煥掃了一眼進屋放木盒的桌子,盒子竟然不見了。

“我收起來了。”柳聲寒依然是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對什麼都無所畏懼,“我讓你們交上去的那張,是國君的畫像。”

“為何?”君傲顏不明白,“你不是說,要獻上香神乾闥婆的畫嗎?畫他作甚?”

“為了試探。”

“試探什麼?”

“試探他堂堂香積國國君,是不是個根正苗紅的教徒。”

“此話怎講?”

話說到這份兒上,再瞞下去也沒意思了。原來柳聲寒很早前,就對國君的教徒身份有所懷疑——懷疑他夠不夠虔誠。他是香積國的第一任國君,年輕時也是一腔熱血,一身正氣,想當一個有所作為的好青年。那時他不過是個城邦裡的普通市民,父母也都忙著簡單的活計養著一大家子。都說長輩們抱大的愛小的,他上下都有兄弟姐妹,按理說什麼事兒也都輪不上他。所以他空有熱忱,卻不僅無處施展身手,甚至連父母都常常忽視他。

那年,香陰教的規模小得可憐,十個人裡八個沒聽過名字,還有一個聽過卻不是教徒。這座城不到七千餘人,七百人聽上去不是個小數目。可在九天國——那時還是白涯口中的南國,幾乎人人都有所信仰。數百年前,佛教徒們曾經過此國,帶來了這樣曆史悠久的信仰。再往後些,道法從白涯他們的故土傳入,還帶來了大量的法器與商品。此外,還有大大小小的宗教占據國土的各個角落。香陰教雖算是本土原生的信仰,但出現太晚,阻力重重。

直到真神降臨。

通過正當的不正當的打壓與排擠,香陰教外的異教徒數量急劇減少。倒也沒什麼血腥的手段,自己“棄暗投明”的反倒是大多數。畢竟你口中日日歌頌的神不知身在何方,而這裡有一位寬宏慈悲的看得見摸得著的神明,以神跡自證身份,以真實的利益籠絡人心,缺乏歸屬感的人們自然知道如何做出正確的抉擇。

年輕的國君是個例外。他們全家都是過苦日子出身,相較於父輩的心理安慰,他們需要切實存在的吃食活命。他爹娘呢,曾經是沒得選,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是尋常的佛教徒,他們的選擇不言而喻。而有一天,香神將觸手可及的財富與食物,以等價交換的原則發送到他們手中時,他們以文盲翻書的速度投奔到香神大人的麾下。

換句話說,他稀裡糊塗地就被迫入教了。不算好事,也不算壞事。

再後來的情況,柳聲寒便一問三不知了。她隻知道,這小子不知怎麼,就聽從了他曾置若罔聞的香神乾闥婆的擺布。他一定不是最忠誠的信徒,從聽話與否的角度上考慮,香神大人也該知道他不是最佳人選。可他如今就是到了這個位置,勉勉強強將國家治理得不錯。

“他沒得選。”柳聲寒篤定,“巨大的利益誘惑前,誰都有可能改變看法。當年香神大人與他的神使如何宣揚的?能者多勞,多勞多得。他們宣稱,如今所有人得到的利益都不該是自己付出的代價,所應當換取的分量。他們的努力,應該得到更多更值錢的東西。起初這樣的說法在中下層的平民間十分盛行,畢竟作為教徒,獻出信仰與勞動,他們確實得到了比過去更多的食物和金錢。”

“唔,那些達官貴人們不會擔心嗎?”君傲顏皺起眉,“我們打仗的都知道,最麻煩的便是農民起義。他們又餓,又吃了足夠的苦,無所畏懼。”

“漸漸地,那些貴族們也得到了好處。”柳聲寒靜靜地說,“隻要皈依香陰教,按他們的要求和說法做事,便會得到理所當然的報酬。”

祈煥翻了白眼,罵了一聲:“良心不虧啊?”

“怪就怪在,沒有人做過違背良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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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祈煥沒聽明白。他們都沒明白。

“這還真是不好說呢……”柳聲寒環顧左右,似乎在找可以拿來舉例的東西。最終,她將目光落到桌上的果盤裡。水果很新鮮,旁邊放著一把小小的刀。這刀看上去很鈍,甭說是削皮,就連磨指甲都費勁。

君傲顏見她一直看著那兒,便問:“那把刀怎麼了?”

“嗯,這把刀——”柳聲寒拿起它,“它很鈍,是不是?現在我們喊來九位當官的人。”

“九位?”

“是的,九位。這之中,隻要五位官員達成共識,這把刀就能殺人。而這五人,不一定都要是香陰教的教徒。”

另外三人都沒說話。他們小心謹慎地望著柳聲寒,神色分明是沒聽明白。

“若五人以上決定用它殺人,則結果無可更改,其他人不再擁有決策的權力。這裡無非有三類人——香陰教徒,其他宗教的教徒,與無信仰之人。其中若是兩派占據四人,你們覺得剩下的一個,是否有什麼決定性的權力呢?”

“應該……沒有吧?”君傲顏想了想,“他隻是一個人而已。”

“那便錯了。所有人都這麼以為……而實際上,他是權力最大的那個。”

“為何?”

白涯大約是能琢磨明白的,但懶得像祈煥一樣認真琢磨。想知道答案,還是直接問來得更快。柳聲寒難得不賣關子,直接說了下去。

“兩個四人團體必然是對立的。現在我若說,有四個人決定拿這把刀殺人,另外四人則反對。若立場需有五人支持才算通過……”

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左右決策結果。

祈煥一拍大腿,嚇得旁人一驚。

“那也不對啊。”白涯翻了個白眼,“不是所有選擇都非黑即白。我可以拿這把刀殺,也可以選擇不殺人,但我還能用其他兵器與手段,或是用這把刀去殺彆人啊?”

“白少俠說的沒錯。除了非黑即白兩兩對立的問題,也有選擇不止兩個的問題。但既然不再是兩種選擇,每個人都可以提出新的想法。意見過於混雜時,這個法子便不適用了。不過這種情況下,因為人多嘴雜,更難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那,這和你說的良心上的事兒,有什麼關係?”君傲顏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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