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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回:驚弓之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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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的光從細密的樹枝間落下來,被切割得破碎。冷風呼嘯,吹過被汗與血浸濕的衣服時有一種黏糊糊的糟糕的感覺。風將布貼得更緊,持續揮舞與躲閃的動作,更是讓他們無暇顧及太多體感上的問題。

黛鸞的體力不好,她累得氣喘籲籲。她的反應能力也隨著時間變差,每當險些喪命的時候,山海都會令場麵轉危為安。二十幾歲,他也算是黔驢技窮了,不然也不會隻在關鍵時刻能迸發出些特彆的力量,想出不同的方法。無非,是千鈞一發,急中生智。

但在葉月君的幫助與師徒二人的齊心對抗下,左衽門的勢力逐漸被殺退了。剩下的幾人也不過是在負隅頑抗,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下。隻是同樣,兩個人也精疲力竭了。

四周左衽門的殘餘力量再度殺了上來。要說他們這等人物也真難對付,若是一般的江湖人士,見到這群妖魔鬼怪和先前慘死的例子,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丟盔棄甲了。山海想到,曾經聽說過服從於左衽門的除了天生的瘋子,誰若有家室,也會被當做威脅的把柄。恐怕他們就是這樣培養出那些“忠實”的亡命之徒。

暗中布下的結界準備完畢。山海騰出手來,將一枚符咒引燃拍在地上。火焰突然像是沿著撒好的火藥線向四周飛竄出去。那些引火上身的雜魚們止不住地哀嚎,聲音像饑餓的狼,渴血的鷲。有亂跑的人帶著火衝向這邊,黛鸞便立刻揮劍過去。斷塵寰的劍氣在接觸到目標的一瞬就熄滅了火,但同時,那些“燃料”也不知死活地倒在地上。

火焰的陣法燃成了一幅巨大的太極八卦。

未曾想,火還沒燒多久,立刻有人引水相破。這火陣法也不是完美的,甚至倉促間布下的局也是漏洞百出。山海立刻看過去,發現對方看上去也與左衽門的其他嘍囉無異。但這破陣的手法,還有水中特殊的妖氣,都令他想到一個熟悉又討厭的妖怪。

想必,歿影閣還是在巨大利益的誘使下推波助瀾了。師徒二人調整了站姿,屏氣凝神,再度陷入這場看不到儘頭的苦戰。

不知施無棄那邊怎麼樣了。

這裡靜得很,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也隻能聽見這個。施無棄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有柒姑娘的步伐發出些許微弱的聲響,遠遠聽上去隻有一人在移動。

實際上,卻有三個“人”出現在雪硯池邊。

涼涼的晚風輕拂麵頰,施無棄看著平靜的冰層,一言不發。

“關於您的眼睛,曉深感遺憾。”

施無棄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倒是不在乎,畢竟換來的是千金難求的東西,我自認為不是虧本買賣。隻是我對那蛇妖有些許戒備,不知他們拿到眼睛,是想做什麼。”

“恕在下無能……我也看不出他們有什麼道理。”曉站直了身子,歎了口氣,“他們仿佛是一個整體,腦子都像是掛在一張網上的線——不如說,他們的確也用了類似的蠱術。那種蠱還是能藏住人心裡的秘密,但表層輕飄飄的思想,會相互傳達。所以,他們想什麼做什麼都是極其保密的。而那種蠱術,最多隻有五人共享,對每個人各方麵都有嚴格的要求。所以就算我知道他們在乾什麼,也猜不出他們在想什麼。”

“皋月君能讓這五個人聽話,也算是有些本事,我倒是很喜歡她。”

“她的確有自己的手段。”曉抬了抬肩,“您那眼睛……唉,黑市上一定有人能看出它真正的價值,可惜了。”

“沒什麼可不可惜的。啊,倒是你,你的眼睛……”

曉摸向了自己那一小塊麵具,抿起唇笑了笑。他感受著冰涼的青銅附著在臉上的質感,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說也罷,沒什麼好聽的。儘是些不好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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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施無棄應了一聲,也不再追問。他就這樣一直凝望著漆黑的湖麵。良久,他向前邁出了一步。按理說以他的體重踩碎這層薄冰不是問題,隻是他克製住了內力,緩慢地在冰層移動。柒姑娘和曉站在岸邊,平靜地注視著他。

薄層傳來極其微弱的,嘎吱的聲響。雖說雪硯池的水質十分通透,烏黑的石壁也乾乾淨淨。實際上,水是很深的,隻是因為過於清澈,讓人誤以為很淺。得虧那群熊孩子從未冒險下水遊泳,否則出點什麼差錯真是要人命的。這偏僻的角落,光出去喊人就麻煩得很,更彆提等人趕來救援了。

大約走到雪硯池的中央,施無棄停住了腳步,卻並沒有往下看。現在是子時五刻,距離該取返魂香的時候,還有一炷香的時間。

“您可要小心。”曉在岸邊大聲說著,“待會兒下潛的時候,得閉著眼睛。時間沒到,看一眼也不行,更彆提碰了。”

“放心。那位置我一清二楚,閉著眼睛也能找到。”

施無棄說著,抬頭看著渺遠深邃的天。依稀可見幾個星星,散發著黯淡的光,與那一彎細細的月相交映。

這方夜色靜得駭人,全世界隻剩他們三個。

但這偌大的雪硯穀,並不是所有地方都這樣和平。喧鬨的地方還多得很。在彼方的夜色下,刀光劍影接連閃爍,刀氣的較量可謂是你死我活。在這場戰鬥中,唐赫明顯感到唐懷瀾的刀法與以往不同。雖然底子還是一樣的,仍與唐家的套路無異。隻是,她的手中不再顧及什麼。她是一個好搭檔,能巧妙地給予友人配合,隨機應變。而在拋卻這一切之後,如今的她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這種感觸,唐赫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有了。

他忽然想起一個絕妙的比喻——刀鞘和刀。而且,她和傾瀾是封魔刃。懷瀾是刀,傾瀾是鞘,他們在一起即是一個整體。可平時,這女人的銳利收斂在刀鞘之中,唯有將刀鞘徹底破壞,她的鋒芒才會突兀地暴露在空氣中,揚起迸發的殺意。

有人朝著他們走過來了,但距離依然很遠,還不至於讓交手中的二人察覺。慕琬和默涼步履匆匆。他們急著到雪硯池附近找施無棄,跑得飛快,像是後麵有追兵的三個犯人似的。實際上,他們並非囚犯,而身後確實有追兵。

按理說,他們跑得不算太快,在天上飛行的姽娥追上他們簡直輕而易舉。但是她的速度明顯有些慢了,不太可能是給他們放水。大概,是葉月君之前也對她造成了不小的傷害。隻不過有豆豆這個“拖油瓶”,他們也快不到哪兒去。

必須快起來,再快一點。

而距他們離開很遠的地方,兩位六道無常依然僵持著。這看似毫無接觸的二人間,妖氣縱橫往來。就算一片樹葉飄到他們麵前,都會立刻被這可怖的妖氣撕碎。

隻不過,時至今日,葉月君已經很清楚地認識到了一個事實。

黃泉十二月,每人的身世、性格、處事風格都各不相同,甚至大相徑庭。但那位大人選用他們的理由實則不言而喻——他們每一個人,都象征著他不同程度與類彆的意識,即使有時,或說大多數時候是相互衝突的,可即使是小小的人類,在許多事前的心態也自相矛盾。他們就是他的一部分,好的壞的黑的白的,從來沒有明確的界限,而是一個整體的不同麵。

是非善惡,也往往隻在一念間。

即使是朽月君——換句話講,不如說正是朽月君,才能最完美地代表那位大人的某一部分,某處見不得光的部分。葉月君很清楚,於那位大人而言,自己早已不具備利用價值了。放任她為所欲為到現在也不過是網開一麵,是少有的仁慈。

但是……

扮演著處刑人角色的朽月君,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她突然縱身一躍,振臂衝破火牆,藏匿於那一帶黑壓壓的樹林中了。朽月君愣了一下,忍不住嗤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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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沒什麼意義呢。”

說罷,他撿起地上的那把弓,緩緩走向樹林中。

但是……

葉月君借著夜色不住躲藏。她深知自己早已無可救藥。先前左衽門的嘍囉用兵刃和內力帶來的皮外傷和內傷,還有姽娥方才以強大的妖力對她精神上造成的創傷,都已經無力回天了。她自己也耗費了大量的妖力,就算想變回人形,也毫無可能。

身上的刀傷都隻是淺淺地愈合了表層,經過剛才的折騰,隨時都有可能崩裂。她躲在一棵粗壯的樹後,努力壓低喘氣的聲音。她的呼吸十分嘈雜,震得自己耳膜發痛。

“哎呀,剛才那架勢我以為你有多勇敢來著。好了,快出來吧,我趕時間。”

朽月君的呼喚像鬼魅的歌聲從地獄深處傳來。

但是啊……

即使是徒勞,即使是做夢,她也想看著那孩子健康長大,想看雪硯穀在這群年輕人的手中繁榮千秋,想看漫長人生中短暫相識的這幾位朋友健康長壽,無疾而終。

想為看不到的未來拚死一搏。

“嘣——”

是鬆開弓弦的、放箭的聲音。

被看到了嗎?

葉月君條件反射地站起身,想要躲到另一處掩體後。但很不幸,這次用力終於崩開了她身上所有的傷口,內傷外傷一並發作,靈魂也陣痛難忍。她倒在地上,大量的血染紅了這一片土地,一點一滴帶走她體內的溫度。

如盛放的花。她就這樣軟綿綿地倒在花蕊中央,像燃儘的蠟燭。

耳鳴聲消失了,一聲縹緲的輕笑過後,腳步聲漸行漸遠。

在意識熄滅前的最後一刻,她忽然想起來,自己的箭早已用完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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