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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開始膨脹,裡麵偶爾閃過短促的光亮。它的內部像是發生了某種畸變,連四姨太的表情都在不斷變化。與其說是表情,不如說是無數張陌生的臉,她們無一例外都是美人。那些麵目切換自如,比臉譜戲還令人“拍案叫絕”。那速度逐漸變快,而麵容也逐漸趨於一種愁苦,再由愁苦轉為暴怒。她的五官都擰成不自然的樣子,白瞎了那些好看的臉。
有幾道光從雲間溢出來,它變得像多刺的棉。很快,那些溢出的綠色光柱下出現裂縫,很快四分五裂,從中間爆發出一道刺目的光。不止是光,還有令整棟樓顫抖的力量。
他們腳下的地板突然塌陷,幾人狼狽地沉到下一層去。光芒逐漸暗淡,煙塵卻彌漫在空氣裡,久久不散。無數縷清冷的風在每個人臉側穿行,帶著嘲弄的嬉笑。不用說,每一張都是鬼女千麵的臉。
“好過分,好過分啊,我明明那麼愛他。”
伴隨著黛鸞劇烈的咳嗽聲,她隱約聽見這麼一句話。還有更多的哀怨湧入耳中。
“騙子,一定是愛上彆的女人了。”
“為什麼忽然這麼冷淡,我好害怕。”
“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證明才好。”
“你隻是喜歡我的臉嗎?我還不夠好嗎?”
“好痛啊,救救我好不好,我好痛。”
每一種聲音都來自不同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女人。黛鸞運氣夠好,沒把身子摔出什麼好歹,耳朵卻先要受不住了。她從來都自認是個意誌堅定的人,可這些聲音太密集,太濃稠,太真切,強行把負麵情緒具象化,硬生生順著耳朵給她灌進腦子。
“冤有頭債有主啊姐姐們!”
當然,這麼叫是沒什麼效果的。鬼女千麵隻能由自己說,卻聽不進人話。就在她煩不勝煩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努力拉她上來。
“山海!”
“……你卡住了嗎?”水無君問她。
黛鸞看著眼前這個模糊的身影,發現對方不是自己師父後,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她還是首先回答了這個問題。
“有一段木頭壓在我腰上,我夾在這個三角裡。不疼,但抽不出腿了。”
水無君取出燼滅牙,低下身,用刀背貼著黛鸞的腿小心地探入縫裡。隨後,他用力壓下刀柄,將那段木頭生生劈斷了。
她飛快地爬出來,在淡去的煙塵裡左顧右盼。
“他們呢?”
“我給你師父說過,我來找你,讓他們向下跑了。我們快走,二樓也撐不了太久。”
於是水無君背起她,跨過這片廢墟,從二樓的窗口直接跳到了庭院的空地。山海他們也灰頭土臉的,城主也在,正拍著身上的塵土。周圍更暗了,幾乎接近完全的黑暗,隻有離他們很近的東西才能顯露出輪廓和色彩。
那些臉一張接一張地在他們身邊浮現,將五人團團圍住。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幾乎沒有一處死角,比山海設立的符咒結界還要密不透風。那些麵孔緩慢地逼近,視覺上的壓迫感足以令人窒息。他們感覺自己像是水缸裡的魚,四麵八方都要碰壁。
她們嬉笑著,指指點點。先前吃了許多人,已經有形似人的手臂時不時從黑暗裡探出,對他們推推搡搡,拉拉扯扯。城主躲在他們四人中間,一點兒頭發都不敢探出來。
四姨太低著頭,緩緩從黑暗中邁出腳步。她的身子在這時變得軟綿綿的,聲音也有氣無力,卻極儘諂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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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來呀夫君……你不是說,要對四兒一輩子好的嗎?”
“你不是四兒!”城主從黛鸞和山海的手臂間伸出一根兒指頭,“你把四兒還給我!”
“夫君,我怎麼不是四兒了?你睜開眼睛,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不是四兒?”
“鬼!你是吃人的鬼!”
“你看看我,我是不是鬼?”
四姨太的臉突然就衝了過來,在她原先的臉上拉出長長的、虛幻又密集的線,與人皮膚的顏色無異。黛鸞打了個哆嗦,沒敢看,但山海分明看到那是一張空空如也的臉。她直直對著抱頭緊縮的城主,不知用從何而來的嘴高喊著。
“看我!看我啊!騙子!你說你愛我,說一輩子對我好!男人都是騙子!男人都該死,你們都該死!”
那聲音愈發淒厲,簡直像動物臨死前最後的嚎叫,尖銳到無法聽清她說了什麼。他們紛紛捂住耳朵,感覺能震出血來。
“早點把麵具搶來就沒這麼多事了!”黛鸞抱怨著。
“她到底怎麼被放出來的,啊?”隱約聽到黛鸞的喊叫,他也捂著耳喊了回去。
“山海說必須先把她和麵具分開,不能再讓她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他把情況說的很嚴重這家夥才明白!然後呢!她死活不給!山海不得不讓人搶,她往回扯著扯著就戴上了!”
“全殺了。”水無君的聲音不大,卻很陰沉,每個人都聽得見。
“殺不了——單獨的每張臉,對她而言都像是剪個指甲,很快就生回去了!”
麵對山海這番無奈的話,水無君這樣說:
“同時。把她們同時殺掉。”
“開玩笑!”施無棄轉過身瞪著他們,“你在說哪門子瘋話!四個人?像我們這樣的四百個倒差不多!”
城主一把抓住山海的袖子,涕淚橫流,全無昨日的風光威嚴。
“仙、仙長,那四兒怎麼辦?四姨太會不會死?會不會?”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女人……”黛鸞小聲嘟囔著,“算上他還得再加四百個我們。”
“城主大人……您這可就難為我們了。”山海也無可奈何,“您四夫人現在的樣子,就算僅僅是被附身,如此凶惡的鬼怪,她恐怕也是元氣大傷,凶多吉少。”
水無君同時拿著五把劍——左手三把,右手兩把。就連切血封喉那樣沉重的刀,對他而言也隻是一根鴻毛似的。黛鸞不禁在想,做完他雙手對慕琬遞這把刀,是不是僅僅在暗示她那把刀很沉,至少對她而言。
可她現在在哪兒?會不會有危險?
“哦?有幸見識您的六道劍法了嗎。”施無棄攤開手,向兩邊輕轉手腕,妖異的金色流火便湧現出來,“在下也不能落後了。”
“火似乎是有效的。”水無君說,“但我不知道何種程度才能給予她重創。”
黛鸞指著四姨太問:“殺掉那個女人是沒用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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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問出口,城主又不乾了。明明嚇得腿軟,站都站不起來,還要用上半身撲上來與黛鸞手口並用地理論。
“沒什麼用,她不過是個道具。”山海拎著他的後領拽開了他。
施無棄戲說道:“念在你是個苦情之人,給她留個全屍。”
“你你你你說的是人話嗎!”
“人話?”施無棄斜眼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團擦過鼻涕的草紙,“當年你下令廢除全程的樂器,抄那些樂師的家時,你覺得自己說的也算人話?”
“……”
“罷了,不與他計較。”山海輕聲歎氣,“我們不一定保得住你的城王府,也不一定能保住四姨太,但都會儘力而為。這件事若是能了結,你得答應我們,為那些樂師平反,還要廢除這道昏庸的命令。”
“我……”
城主就那樣癱在地上,心灰意冷。他望了一眼令他感到陌生的四姨太,又看了看身後不堪入目的廢墟,重重地往地上捶了一拳。他的歎息幾乎能將地上吹出一個洞。
“唉!好,我都答應你們。隻要、隻要這無樂城能保住,百姓們不受牽連……”
施無棄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一點,他心裡想著,這種人到此時勉強還能想起黎民蒼生,還不至於滿口隻要城主的位置,在自己性命攸關時還能想著喜愛的人,本性就還不算太壞。或許當時對樂師們的清算,他的確隻是因為年輕,因為愚昧,因為沒有親眼見證那些血淋淋的現場,才能對一切輕描淡寫。
雖不算無藥可救,卻也該為無知付出代價。現在,他的報應來了。
“我們兩人來對付她的手足——那些臉。那雲裡的內核怕是已經分裂成碎片,寄生在每一張麵孔裡了。”施無棄左右看著,“山海,你若能保住四姨太就保,保不住便試著斬斷她和鬼女千麵的關係。”
“我知道。”他點點頭,“那張麵具還戴在她臉上。若能摘下來解決掉,也是個辦法。阿鸞,你去找梁……”
他話還沒說完,黛鸞竟就攥著那把鏽跡斑斑的劍衝進黑暗了。她心裡早就盤算好,用不著山海特意提醒。她熟練地激發起靈魂殘片裡的力量,為這把生鏽的“人道”包裹上一層朦朧的紫色光華,將黑暗割裂。
身後傳來兵刃揮舞的聲音。時而有陣陣嘶啞的哀鳴,她知道,那是怨蝕與空氣摩擦發出饑餓的哀鳴。聲音逐漸變小了,這兒也沒有其他鬼麵出現,她越跑越遠。
可慕琬在哪兒?她被甩出去時是這個朝向嗎?應該沒記錯……
她突然被絆了一跤,重重地摔到地上,斷塵寰被甩了出去。剛才的觸感有些軟,不像什麼磚石。她回頭一看,那是一截人的手臂。黛鸞渾身一哆嗦,甚至不想去確認那到底是一個完整的人,還是隻有手臂。它不算太軟,已經有些僵硬,怕是沒救了。
黛鸞勉強撐起身子,正準備撿起鏽劍,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
“真疼啊……”
“慕琬?”她馬上拾起劍,“你在哪兒?”
“阿鸞?是你嗎阿鸞?”聲音從不遠的黑暗裡傳來,“快幫我一下,我出不去。”
“可你到底在哪兒?我該怎麼找到你?”黛鸞很著急,“你周圍有什麼?能看到什麼,摸到什麼?什麼都行,告訴我,我來找你!”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看不到。太黑了,這兒太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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