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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回:畫沙聚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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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幽的心臟跳個不停,施無棄聽得他們很擔心將這件事說出來一清二楚,震耳欲聾。

“原來……是這樣啊。”他的聲音有些發抖,“您說的也對。”

他在說什麼……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如月君又在說什麼?

這一切都讓阿鸞覺得莫名其妙。她很難解讀這種跨越了很多東西的對話,儘管她也說不清那些東西是何物,隻覺得荒唐、病態。

“那的確是相當程度上的尊敬了。”如月君說,“好吧,我認可你。”

“謝謝您……”

“胡攪蠻纏。”雲戈不屑地說。

如月君將目光投向他,說道:“這您便不懂了。慕意與殺意並不衝突。當您對某人產生相當程度的敬仰時,的確會更容易萌生取而代之的殺心。”

“什麼亂七八糟的。”雲戈麵色不悅,“一派胡言。我對亡父從未有如此不敬之心。”

“血緣之親應另當彆論。敬仰於不同時代的偉人,也不會有這樣的心情。硬要說,或許有妒意,但並不全是妒意。你所仰慕的形象出自某人,以某人的一切而生,他與他的能力便成了你被動的標準。當你們身處同一個江湖時,你便會意識到,自己是有可能打破它的。”

“這就是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嗎?”施無棄隨口問。

“很複雜,成因太多。因不論如何也無法追逐到希望中的目標,開始憎惡為自己帶來這樣目標的人,這算一種,但也是我最覺得愚蠢之人。他們很少,或不會從自己身上反省,隻看得到自己經曆過的苦難,拋卻一切機緣與天賦的說辭,隻覺得努力就該有成績——何況一些人也並未付出與之相當的努力。不過,成公子自然不在其中。這些,我看見了……”

成幽小心翼翼地鞠了一躬,不知該不該接受這種似是而非的賞識。

“你應該想殺我。”

“是。”

“想取而代之,並認定自己一定能做到滴水不漏,能做天衣無縫,能讓我的名號與傳說在這個江湖中無限延伸,有過之而無不及。是這樣嗎?”

成幽不說話了。他幾乎覺得,如月君比他自己還要了解自己。那些連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和話,被她說的明明白白。摸透了,掰開了,放置於光天化日之下,一清二楚。

“到那時,成幽又是誰?”

成幽搖著頭,像是要否定如月君這話裡暗藏的意思。

“名字隻是名字,名字隻是象征。”

“你所追求的,不也隻是‘如月君’三個字帶來的象征麼?”

“這之中的價值是不一樣的。”

“價值?”她皺起眉,似乎對這個詞的出現表示不滿,“有何不同。六道無常的名字就高人一等麼?我不這麼覺得。”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成幽的嘴皮子又利索不起來了,“您是獨一無二的。”

“是啊。你明知其道理——任何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你骨子裡的自負認定,你已經可以與我相提並論,所以才有這層殺意。除了一窩之雛,沒有誰會想見到鏡子中的自己走出來,哪怕隻是聲明。自信總是好事,但……我不覺得你有這個本事。”

“我知道。”

“所以你才沒有將殺意表現出來。但是,我迫使那枚種子發芽了,對嗎?”

“……”

他們都看出來,他想反駁,卻不知從何開口。如月君字字珠璣,讓成幽在此時說什麼話都像是狡辯。於是他聰明地放棄了,重新整理情緒,依舊笑臉相迎。

“所以,我想向您討教。”

“可我沒有什麼能教你的。”如月君看了一眼黛鸞,“甚至我的徒弟們。我也沒有教給他們任何東西。而且教你任何東西,對我也沒有任何好處。換句話說……”

她頓了頓,潤了潤嗓子。她對不熟悉的人從來沒有這麼多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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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用‘如月君’教給你的東西來取代如月君嗎?”

這是個令人耳熟的句式,慕琬為之一顫。用在此處,確實有種說不出的貼切。隻不過懂的人聽了,有種渾身發冷的恐懼感,即使他們也說不出在恐懼什麼。

成幽的態度卻十分堅定。

“我願意接受您的任何指點。”

“如月君不也隻是個名字嗎?它可以是任何人。”如月君淡淡地說,好像成幽沒理解她的意思,或者她也沒準備、沒指望他理解,“我的名字呢?我沒有名字,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我即是如月君。在如月君之前的我是何人,在我之後的如月君是何人?我不在乎,江湖不在乎,那位大人也不在乎。”

“我在乎!我為您走到這一步!”他突然有些激動。

“你不在乎。你隻在乎如月君。”如月君如此回應。

“可我付出了如此龐大繁多的時間財物和精力,並不隻僅僅止步於見到您,對您說話。我支付的夠多了,但從未得到什麼回報!”

如月君轉過身去。

“不是為我。你該為你自己。如果你一開始就是為了得到什麼,的確稱得上目的明確。隻不過,你親自將目的限製在這個層麵而已。你的野心早就在路上發生變化,隻是那實在太自然了,自然得你沒有覺得一絲不對,欣然接受了。”

“至少……”成幽伸出手,“至少請給我一個與您切磋的機會!”

麵前的人微微回頭,帶著幾分遲疑。

“……切磋?”

“您可彆上他的當!”黛鸞著急了,“鬼知道他有什麼壞主意!”

如月君沒說話,隻是走到門口,打開了門。他們都以為她要走,紛紛向那邊靠近了些。但她沒有。門外還站著一個人,她讓他進來。看那人倚靠在牆邊的架勢,像是等候多時,也聽了多時。

是水無君。

“實在抱歉,諸位。”如月君充滿歉意,“我本以會很快,才令我的同僚在門外等候。看來時間實在是太久了,我還是請他進來坐坐吧。”

水無君纖瘦的身形上掛著那些沉重的刀劍,進來時還在門框上微微磕碰了一下。當他走進屋時,狹小的店鋪顯得更加逼仄了。比起上次在絹雲山相見,他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板著個臉,像是彆人欠了他千八百銀錠,或者黃金。

如月君接著說:“也算請他做個公證。水無君也都聽見了……”

然後她回過頭,有些快活地對成幽說:“您想與我較量些什麼?”

“畫、武、毒。”他吐口而出。

水無君見麵第一次開口,話裡沒有任何感情。

“您是有備而來。”

“或許吧。”

“為期一年,如何?”如月說。

“當然沒問題。”事情太過順利,令成幽感到不可思議,他接著問,“賭什麼?”

“賭你想要的東西。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

山海他們都不明白如月君是何用意。

成幽道:“不。您的名字比我的要貴重得多……”

“都是名字罷了。我說過,沒有什麼價值上的高低貴賤。”

“既然您覺得妥當。”

“那麼現在就開始了。”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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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君不再回話,她與水無君擦肩而過,消失在空無一人的街巷上。水無君並未回頭,即使在成幽衝出門去時也沒有。黛鸞站不住了,她也跑過去,水無君看了她一眼。來到門口時,黛鸞追出門看,哪兒也找不到那兩人的影子,就像憑空消失了似的。

這一幕,令她不禁想起錦桐鄉時與如月君的“離彆”。

她們或許還會再見,但黛鸞心有不甘。她悶悶不樂地走回來,忍不住抱怨:

“這到底都算什麼事兒嘛……而且賭名字,名字有什麼好賭的?若是妖怪,倒還能收為式神,可人類的名字並沒有價……並沒有什麼作用。六道無常的稱號背負著無數責任,他根本承擔不起!閻羅魔會認可他嗎?而且,如月君怎麼能把它給出去呢?”

這些問題山海他們也很想知道。尤其是慕琬,她感覺自己看了一出很爛的戲。劇本沒問題,但有個戲子不行。究其原因,可能是她本身就對他好感有限。

“他還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慕琬如此評價,“他隻想證明自己。”

“他可能是活得太久了。普通的人,都會在漫長的時光裡被消磨心智。”

不知為何,兩個姑娘瞟了一眼施無棄,這令他有些不滿。

“喂,不要把我和那種人相提並論。”他拍了拍靠在牆上留下的灰,“好了,言歸正傳。請問水無君……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山海他們沒敢說話。雲戈一直在看,他又不瞎。水無君也知道他是誰。他們很擔心講這件事說出來,好不容易平靜些的場麵會更加混亂。他們不得不安慰自己,保持沉默並不算欺瞞,符合時宜的閉嘴姑且也算善舉——至少現在不會招致不必要的麻煩。

“我知道如月君在這裡,我來找她。我們的事已經說完了,她說,可以拜托你們。”

“……”

如月君又擅自替他們接下了什麼活?

“作為交換……”他接著說,“我需要告訴他一些事。”

水無君抬手指向雲戈。後者的表情倒是很鎮定,可山海不由得捏了把汗。

這時候,那兩個學徒突然回來了。兩人灰心喪氣的,一個人一手提了個紙包,一個人一手捏了個酒葫蘆。他們說:

“酒倒是買回來了,雞是真沒有。他們家剩了兩個燒餅,您借著味兒湊合吃吧……”

雲戈擺擺手,讓他們隨便放在哪兒。年齡小的那個一眼看到他手上的血跡,立刻上前。

“您這是怎麼搞的?哎呀,桌子都破了。哎哎,師兄你打點水來,我去找找紗布。這是怎麼搞的?莫非你們……”

“和我們可沒關係啊——”慕琬麵露難色,“事情說來複雜。不過我們也覺得,先替他包紮是最要緊的事兒。”

店裡鬨哄哄的,雲戈卻不以為意。他絲毫不覺得疼,隻是緊盯著水無君的眼睛,問:

“你要說什麼?你先說。”

“令堂……”

“是你殺的?”

他的語氣有種意料外的平靜,但其他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連那倆學徒也不知所措。

“是。”水無君承認了。

雲戈得到了答案,不知與他設想的是否一致。他看不出他是無常,但能猜到。在小夥子的攙扶下,他坐到最近的那張凳子上,手有些抖,像是終於感覺到了疼痛。他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又呼出來。

“您彆氣著了……”黛鸞小心地說。

“沒事。”他搖搖頭,“我知道,他是因公辦事。我知道……雖說我理應討厭無常,卻始終恨不起來。看你那身行頭,應該是伏鬆風待·水無君。您是家父生前最敬仰的刀匠,也是我最敬仰的。但我的敬愛,或許不如父親那般深厚。而我也隻會折騰銀飾,此外一點兒長處也不曾繼承。”

“我要說的並非此事。”水無君麵不改色,“對您來說,或許是個好消息。”

“是麼?能是多好的消息。”

“您父親不是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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