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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鸞聽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謝花謠不是還好好的嗎?她會動,會說話,能應他們的每一句話,怎麼就死了?
“……還魂丹?”
山海看著她的疤,像是想到了什麼,便發出如此的詢問。而黛鸞氣憤地怒吼道:
“誰做的?!鄔遠歸,佘氿,還是其他人?告訴我們!”
“且慢……”山海攔住她,回過頭,眼裡是說不出的哀愁,“謠姑娘……怕是,是自縊而亡。”
“自——怎麼可能?”
“那勒痕……隻有前半圈。若是被勒死的,兩側的痕跡要蔓延得更遠,而且他人勒住的痕跡一般是橫向的。何況她也沒有掙紮過的樣子,否則除了橫著的線,脖子上有許多自己用指甲向下摳抓的痕跡,但她沒有。”
“可、可她沒有指甲。是不是抓在繩子上脫落的……”
“許多蠱術也要用到頭發與指甲。看她手上的血痕,應當也是死去多時,血液凝固以後才拔下來的。”
“她明明能——能、能動,能認得我們,能回我們的話。”
“所以他們大概是在藥裡加了返魂丹的藥粉,或者相似的藥方……現在回應我們的,不過是一個殘影,一具幻象。謠姑娘,失禮了。”
說罷,山海探出手,試著在她的脖頸上摸索過去。那道勒痕不僅觸目驚心,摸上去也如一道深深的溝壑。皮膚已經僵硬,說來,也是真的沒救了。
“禦屍之術……算是,這種東西。”謝花謠在地上喃喃著。
“他們這樣算是……失敗了是嗎?”山海詢問著,“你本不該保留自我意識,即使是這樣一幅生前的假象。他們大概是要利用你,在戰術上擾亂梁丘的心智。”
謝花謠不說話。山海哀歎一聲,又問她,這藥大概持續多久了。
“我不知道。”她說,“天明了暗,暗了又明。每日我都自言自語……為了見麵,能說出完整的話來。有時不那樣完整。我覺得這藥效大概是要消失了。”
“我能感覺出來……你說話時而正常,時而湊不成句子。”
山海走過去,將她扶起來,慢慢攙回床邊。黛鸞跟了過去。不知為何,她明明覺得自己鬆懈了些,但四下那些奇異的光影並未消失。她倒希望能快點恢複正常,免得這光會將壞人吸引過來。夜深了,月光向內延伸了些,灑在躺上床的謝花謠臉上,很蒼白。
她抓著山海的衣袖不放開。
“您還有什麼事,儘管說——是要見梁丘嗎?她不與我們一道,本來她也是來找你的……不如讓阿鸞在此候著,我去……”
“不。”她搖頭,“彆喊她。我是有事,最後一件事。”
“但說無妨。”
“殺了我。”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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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不是沒聽清,而是感到不可思議。一來是這個要求,二來是困惑於該如何做到這個要求。畢竟,死人怎麼能再死一次呢?
“你是說,讓你最後的意識也消散而去?”
“是。把我燒了……我的意識斷絕後,身子裡的蠱蟲會鑽出來。以桃木封印之……或者直接將我仍在火裡,站遠些,任何人都不要靠近我,會被……還有,彆讓她看到我現在這副樣子,絕對不……”
兩人心裡一陣說不出的酸楚。他們知道,這裡的“她”自然是指慕琬。而且這一幕總給他們一種熟悉的感覺。那時候,兩個人第一次隨慕琬來到雪硯穀時,她也是那般注重自己的儀表,免得讓師兄師姐們覺得自己在外麵過得不好。如今謝花謠也是,絕不讓至親之人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麵,免得她難受。
“我知道了。”
山海點點頭。對著阿鸞攤開手,示意她把劍給他。黛鸞抱著那把破劍不放手,拚命搖著頭。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
“我自然是不樂意的。我也不舍,我也……沒辦法。”
“不,不行。”黛鸞還是不肯放開,“你們修道者若殺了人,會影響仙途的……”
“這不是殺人,是渡人。阿謠姑娘已經死了。何況我誌不在仙途……在蒼生。”
“那我來渡!”
“你?”
山海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黛鸞長這麼大連隻雞都沒殺過,更彆提拿一把劍,去插到一個人身上。至少曾經是人。
“我來。”
黛鸞分明抱著幾分決絕,她打心底裡認同了山海的說法。若這真是件好事,她倒願意這麼做了。可山海還是有些不放心,他看了一眼雙目空空的謝花謠,她什麼也沒說。
“……好,你來。”他深吸一口氣,“記住,要紮的不是心臟,而是正中央的胸口處。中丹田你知道麼?”
“我學過醫術,怎麼不知道。”
黛鸞雙手攥著劍,嘴上這麼說,手裡卻在顫抖。她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回憶起水無君曾教授過自己的剜骨劍法。但也不對,這不是殺人,是渡人……她便努力去想如月君告訴過示範過自己看的,下刀的技巧。
那些不曾消失的光熱了幾分,就好像是為這一刻等待已久。光芒甚至加劇了流動,如一陣觸不到的熱泉淌過周身上下,在自己的指間與劍鋒上流竄。她調整好姿勢,抬起劍,望著眉眼平靜的謝花謠。她的眼睛閉上了,隻是因為沒有眼球顯得萎縮,乾癟地搭在上麵,不能完全閉合起來。
她就像睡著了,隻是睡得並不安穩。
這刀不像是穿過一個人,而是一段兒枯木。又硬又脆,時而遇到纖維的阻攔。最終,劍還是沒入了她的軀體裡。很快,從接觸的地方開始冒出黑紅色的細煙,一縷一縷延綿不斷。這煙有一種特殊的芬芳,但他們不敢去聞。不知為何從她的身體裡開始冒出火星來,像是打鐵時才會出現,或是一種特殊的煙花。黛鸞嚇得有些想鬆手了,但最終還是沒有。她攥緊了劍死死按在裡麵。突然一段火苗竄了出來,她條件反射地跳開,被山海抓住手臂向外拉扯。
“快走,屋子要燒起來了。”
“可、可是劍——”
“命要緊!”
他很少發火,所以稍微凶一些時黛鸞就沒話說了。她跟著山海匆匆跑出去,火勢很快蔓延起來,在空曠的屋子裡肆意舞蹈。那些貼在玻璃上的符大約是防火的,裡麵燒得通明它們也毫發無損。那些字符被照亮,山海的視線掃過去,很快將它們讀了一遍,黛鸞也看著那。謝花謠在紅色的光裡站起來,沒有規律地扭動身體,像是被看不見的巨手擰在一起。她的腳筋分明是被挑斷了,大概是身體裡的蠱蟲想要出來,在她的軀體裡亂竄。她的身體就那樣插著一杆劍,而黛鸞就看著那柄劍逐漸在烈火中化為粉塵。同時,她的身影緩緩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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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屋子都燒起來了,一開始裡麵出來撕心裂肺的非人尖嘯聲已經淡化,現在是一種細小的摩擦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刮擦門板,又或者是鈍器的輕微撞擊——反正絕對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直到聲音完全消失,火也沒有熄滅,但也並未擴散。深沉的暗紫色光環裡溢出嫋嫋的煙,如通往夜色的長梯。
“阿鸞……”山海看著她,眉毛緊皺,“你的手……”
“……啊?”
黛鸞發出有點變調的嗓音。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些微光還殘留在手上。它們化成了星星點點的模樣,像是一個個小小的螢火蟲,包裹著她整條手臂。她感覺自己的手很輕盈,不需要使勁就能抬起來。可她心裡明明是沉重的,不論乾什麼都沒有力氣了。
凜山海不說話了。他沒有告訴阿鸞的是,有那麼一刻,她的眼睛仿佛出現了三日月的輪廓,就像六道無常一樣。他本以為那是燃燒的屋子照映在她眼裡的火光,但當她轉過頭的時候那抹金色還在,停留了一小會兒才消失。
大約是那一點靈魂殘片所喚醒的力量。或舉足輕重,或微不足道。
沒誰知道。
“……”
雖然隻是一瞬間的事,但朽月君異常的神情還是引起了唐赫的注意。不過他並不關心,他隻在乎自己手上的事該如何處理。
“那丫頭總算睡著了。”唐赫捏著鼻梁骨,“小孩真是麻煩。”
“啊……”
“啊?”
朽月君回過神的時候,眼裡的光明亮了幾分。以往他一上來就要嘲弄幾句的,現在他卻沒有搭話,而是遲疑了一陣,大概是在想其他的事。他這才勾起嘴角,戲說道:
“怎麼,你妹妹就不是孩子?全天下就她不麻煩?”
“唐鴒一向很乖。而且我從那孩子身上感覺不到一點兒與她相似的地方。”
“靈魂的相似爾等自然看不出來。”
“你剛在想什麼?”
唐赫還是問了,不僅是出於好奇。如今朽月君的每句話,每個表情,對他的行動都至關重要。他或許還需要妥協,妥協很久。朽月君是個討厭的人,他總告訴你凡事都有希望,卻縹緲難覓。當你要放棄的時候,他又要拿出點兒光來,誘惑你再向深淵走一步。
走就走吧,走便是了。這一切都是為了……
“雖然沒有告訴你的必要,不過說也無妨。”朽月君又笑起來,“我感到那個叫黛鸞的——就是上一任朽月君的轉世,靈魂的共鳴。雖然隻是很輕微的一縷,不過這丫頭也要多加提防。於我是無礙,對你而言……嘛,遲早你與他們要走到刀劍相向的一天。”
“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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