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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樂城的花巷一直很熱鬨,小姑娘們尤其喜歡這裡。最早這兒是賣花的集市,後來規模擴大了很多,什麼都賣一賣。每走不出十步,必有一家飾店,二十步就有香薰店。賣胭脂水粉的更是不少,許多布料店還有彆處運來的好料子。一些公子哥愛往這兒跑,無非是買來東西討女子歡心。下到賞賜丫鬟,上到府上送禮,都能從這兒挑出合適的物件來。
但就在兩天前,這裡來了一位不該來的人。
他穿著一身黑衣服,帶著一把橫刀,周身肅殺的氣息與溫香的街道格格不入,人人都避著他走路,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他步履生風,一路走到巷子深處一家偏僻的小店。這家店也是賣脂粉的,但走到這兒,幾乎沒什麼客人了。走進店裡,芬芳馥鬱的香氣讓他皺起眉頭。若是誰在這兒殺了人,他都懷疑自己聞不到血腥味。
“小哥買什麼呀”年輕極了的小姑娘在櫃前撐著臉,用稚嫩的聲音對他說,“熟客有優惠哦。”
“彆廢話”他丟來一條帶子,“人已經殺了,拿去給雇主看。”
帶子輕飄飄的,眼見著就要落到地上。這時候,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黏住它,一把將它勾到了姑娘手裡。小姑娘瞪大了漆黑晶瑩的眼睛,仔細打量起來,湊到鼻尖嗅了嗅。這是條月白色的帶,被血汙浸得斑駁,上麵依稀看得見雪花狀的暗紋。
她甜甜的笑著,在這看上去應當會對血腥感到害怕的年紀,她顯得老練而從容。
“嗯……現在把錢預付給你也沒問題哦,你要嗎?”
“你就不怕不是左衽門殺的,雇主不認賬?”
“不會的,我有朋友和他是老相識。”
她身後有纖細的不明肢體伸展出來,在陰影裡舞動著。左邊在擦幾個茶杯,右邊在搗著什麼紅彤彤的東西,應該是花瓣。
“本地還有沒有彆的單子?誰的都行。”
“暫時沒有”她又撐起臉,“就算有,也沒賞錢。”
沒賞錢的單子,唐赫是絕不會接的。但他仍然多問了句,是不是六道無常負責的事?
“嗯嗯,你猜對啦。這一帶,隻有一個半妖還在逃命。”
“半妖?”
“是殺了瀧府上下的”她用櫃台邊的花汁染著指甲,香料的味道讓對方退避三舍,“其實是瀧家的一個養子。因為他們家的大女兒和妖怪有了孩子,為了保住名聲,當做是收養來的,好好養大了。他們家假裝對他好,讓他敬他們,愛他們。直到家裡鬨了矛盾,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拿出來說,露餡了,一怒之下,他就把他們都殺了。”
“他們怎麼知道是妖怪的孩子?”
“因為,當年她下了一個蛋啊。哈哈哈哈……”
她出清脆的笑聲,身後黑色尖利的直鉤將兩個茶杯放上來。裡麵是那些被碾碎的不知名的花瓣。她將水倒進去,血一樣的液體越升越高。
“無聊。”
“不好笑嗎?”
“你的主子既然無所不知,何必讓其他無常鬼去調查。”
“又沒好處?你也不做沒錢賺的生意,是不是?”
唐赫皺著眉輕笑一聲,轉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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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走呀,喝杯茶先?”
他沒接話,徑直離開了鋪子。姑娘用一根細細的棍兒攪拌著一個茶杯,另一個杯子卻被陰影裡伸出的手舉起來了。那手很蒼白,小臂上連著指都覆著光滑的軟甲。
他另一隻手拾起桌上的帶,掃了一眼便裝在身上。他身上穿的全是綢緞的衣服,看上去就價格不菲,淺鵝黃的外衣上隱隱透著蛇鱗的花紋。他的頭是黑色的,右眼的劉海斜斜下去,蓋上了綠色的眼罩——連眼罩上也縫著兩條交錯的白色細蛇。左眼與頭一樣都是黑色,眼下綴著兩顆痣。
“雪硯宗的那小子,若沒人輔著他,一定成不了大氣候的。他一看到成幽那信裡夾著的咒令可就坐不住了。若不是他把浮躁寫在臉上,雁沐雪也看不出端倪。”
“也丟不掉性命”朱桐姑娘聳了聳肩,“好了,快去拿給他看。”
“距離最近的靈脈還有一段路,不缺這麼一會兒。”
“你說,他要是不認怎麼辦呢?聽說雁姑娘身上帶了封信呢,要不要告訴他呀?”
“暫時不。得假裝是歿影閣打探了很久的消息,要讓他心懷感恩。那封信,不是說一紙空白嗎?等他們查出什麼再說,也不遲。他不會不認,隻要攔住她去見那丫頭,不管誰他都會付錢的。反正是搶單,左衽門要找麻煩也找不到他頭上。”
“唐少俠可不怕。”
“你也真是,和他說這麼多乾什麼。”
“噯,你猜過多久,有誰願意用多少錢,來打探他的消息?”
兩個空空的茶杯擺在台子上,殘留著馥鬱的芳香。
而在這兩天後,朱桐口中的那些人便出現了。
那是一個悠閒的午後,所有人都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優哉遊哉地在巷子裡漫步,東瞧瞧西看看。隻有幾個人急匆匆地穿過人群。打頭的那個姑娘步伐不太穩,度卻快得很,撞了人也不道歉,莽著勁往前走。身後的山海給路人連連道歉,他們一路追著她,直到花巷的最深處去。
青鬼說,花巷裡有個姑娘,天下的情報她都知道,隻是她偶爾才來一次。近些天,她似乎在那家胭脂坊呆了一段時間,興許沒走。
慕琬必須去找她,必須知道是誰殺了雁沐雪。
她剛闖進店裡的時候,朱桐嚇了一跳。她隻看到一個瘋瘋癲癲的人,臉是白的,眼是直的,怔怔地盯著她看。她還沒開口,那人三兩步跑上前,仿佛質問一般大聲說:
“你……是你嗎?你知道……”
她的同伴們終於追上來,跑進店攔住她,給愣在那兒的朱桐道歉。
“不好意思姑娘,她、她沒什麼精神,我們……”
“朱桐?”黛鸞脫口而出。
其他人都看向她,又看看朱桐。黛鸞確信自己沒認錯。
“真的!她連衣服都穿著和那天一樣!還有這個玫紅的腰帶,我都記著!”
一瞬間,山海和無棄的臉沉下來。
“……原來是皋月君的手下。你那位蠍子姐姐的賬,我們可還記著呢。”
“而且萬鬼誌的事,可一點影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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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朱桐舉起手連連後退,“這可不關我的事!”
慕琬顧不得那些舊賬,她隻想知道眼前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我知你應當是無所不曉,我開門見山地說了——我師姐是被人殺的,我問你,殺她的人,是不是叫唐赫?他在哪兒?!”
朱桐撇撇嘴,慢慢坐回椅子上。她抱著手臂,在上麵的那隻手比了個圓圓的圈兒,意思是要銅板。
“再怎麼說都是生意人,就不能先跟我談談價錢?要不是看在阿鸞姑娘的麵子上,我早就把你們掃地出門了。”
“姑娘,他們最近手頭不太寬裕”段嶽生誠懇地說,“您這價錢,還請悠著點開……”
“不,梁丘的事,我們不想含糊,你儘管開價吧”施無棄冷冷地說,“而且我們也不想欠歿影閣人情。就算錢不夠,有什麼我們能幫你的,或是彆的你需要的東西,隨你開口。”
“噯,施公子,話說得太絕對可是很危險的。”
看朱桐這幅腔調,也並不打算買賬。凜山海站在一旁,覺得自己說什麼也不合適。僵了一會,還是段嶽生打破了尷尬的局麵。
“這樣吧,你們這價錢算我一份,我也要找那姓唐的小子算賬。畢竟我新買的刀還是被他打斷的,你說是不是?”
說完,他又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不住啊梁丘姑娘,之前不知道你這個姓啊,它是有兩個字的……”
慕琬已經不在乎這些了,她隻想知道凶手是誰。但她還算清醒,知道手中這封信,是絕不可以透露給歿影閣的人。
“除了他,我還要問你一個人”慕琬的雙手撐在桌上,盯著她大大的眼睛,“我還想知道,要殺我師姐的人是誰。”
朱桐不緊不慢地端起了茶杯。
“你一定要知道麼?你會難過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慕琬的嘴唇在顫抖,“我當然要知道。”
施無棄也抱起雙臂,微微仰著臉,輕蔑地看著這個不討人喜歡的丫頭。
“你開價吧。”
“我想要……唔,我想想。”
緊接著,朱桐陷入了一番苦思冥想之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琢磨。過了好一會,她才睜開眼,重新用雙手托住了臉,說出來她想要的報仇。
“我要五兩半妖的血。”
此話一出,幾個人又不知該結什麼話了。這讓人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前一陣子才聽極月君與葉月君說過,他們在追查一個殺了瀧府上下的半妖,如今歿影閣的人就提起這茬,很難不讓人懷疑是故意提的要求。
“朱桐姑娘……”山海緩緩開口,“您這是在刁難我們。”
“哪裡的話”她睜大眼睛,“你們若不乾,願意拿錢辦事的人,也不是沒有呢。”
他們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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