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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大家都歇下了。
兩個小姑娘擠在小小一張床上,天花板上掛下一個鐵盤兒,裡麵立著一支短短的蠟燭。挨著牆的三麵牆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格子,放了許多小玩意兒,但都像是自己用什麼竹片、樹葉、木頭做出來打時間的。
玉亭一個個給她說它們的來曆,該怎麼玩。很多東西很稀奇,連阿鸞都不曾見過。阿鸞也說了些一路上的遇到的事,她也前所未聞,覺得新奇得很。
說累了,黛鸞向後一躺,落到枕頭上。她忽然叫喚一聲,後腦勺嗑在什麼硬物上。玉亭連忙扶她起來,幫她揉揉腦袋。接著,她從枕巾邊取出一個小小的木盒子。阿鸞伸過頭,問這是什麼。她有些猶豫,緩緩打開,裡麵是一隻杏色的小號角,不像木的。
黛鸞盯著它看了許久,覺得它周遭好像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微光,說不清是什麼顏色。她還沒看清楚,玉亭忽然將蓋子扣上了。
“這是小羊角做的哨子”玉亭蓋上蓋兒,塞到床頭的角落裡,“是張少爺送給我的生辰禮物。所以……”
“沒事沒事!我也怕給你弄臟了……你收好就行。但是,你那個張少爺真厲害啊,我以為那些當少爺小姐的,什麼都不會呢。”
“是,他可厲害了,長得好,唱得好,什麼都好。”
玉亭坐起身,吹滅了懸掛的蠟燭,徐徐躺下了。
柴房有些臟,即使他們清洗了許久,仍然難以避免那些木柴裡藏著的小蟲。所以玉亭姑娘繞著他們的褥子,撒了一圈藥粉,點火燒了。屋子裡有股淡淡的香氣,像雨洗過的青竹,一點也不嗆。這樣一來,地上爬的天上飛的蟲子,都不能騷擾他們了。臥房外的慕琬睡在拚起來的椅子上,地麵也撒了圈藥粉。這股味道聞多了,很容易困。
可施無棄還醒著。
青璃澤多水,尤其還未入秋,應當有喧鬨至極的蟲鳴才是。但這兒安靜得很,似乎所有的蟲子都睡著了似的。越安靜,稍有一點動靜都顯得很吵,山海均勻的呼吸聲也十分明晰。他反手拍了拍兩下,睡得挺死,估計是之前乾活忙累了。
施無棄聽到有細微的聲響,像是人的腳步聲。隔壁有人走動了,他沒仔細聽,沒注意是不是柒在走動。但除此之外,方圓十丈內,他隻聽到算上自己在內的五人的心跳——還有柴房後的那群羊。腳步聲有兩種,其中一種很緩慢,有些拖遝,像在徘徊,不僅沒有心跳,呼吸也沒有,簡直像又一個柒姑娘在走動。另一個,就像普通人一樣,還有著年輕的心跳。
他不太確定後麵兩個的聲源,於是坐起身,想聽得清晰一點。可當他剛坐起來,那聲音就變弱了。
施無棄忽然反應過來,這聲音是從下方傳來的。
既然曾經是倉庫,有地窖也不是新鮮事。可玉亭姑娘說自己一個人生活,這在地下踱步的東西,又會是什麼?莫非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潛入了,還是說下麵藏了個墳,詐屍了?
他自己都覺得胡扯。他不清楚這個“東西”是何時活動的。也可能先前夥伴們都醒著時,太過熱鬨,把這腳步聲掩蓋了。
他不放心,坐起來,披上蓋在身上的長衣,悄悄走出了柴房門。站在屋外,柒姑娘自己輕手輕腳開了門,他悄悄走進來,看到慕琬睡得很沉,不敢作聲。他又將目光放在兩個小姑娘睡著的屋子,門是虛掩的。
突然,大門外傳來腳步聲。他猛回過頭,現玉亭正走進屋裡。
“哎呀,嚇我一跳”她壓低聲音,“施公子怎麼在這兒?”
“……我來看看柒。這麼晚了,玉亭姑娘不睡麼?”
黑暗裡,他緊盯著她的臉。逆著屋外些許的月光,她的表情模糊不清。
“嗨,我果子吃多了,起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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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出門前,施無棄忽然回頭,對準備回屋的玉亭說:
“你這裡,是不是有個地窖?還有,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
玉亭的腳步僵在了門口,不自覺攥緊了手裡藏著的玩意兒。她回過頭,看了一眼熟睡的慕琬,又看了看他身邊的阿柒。然後,她忽然把臥房門再次閉上,又回到了大門口。
施無棄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招呼阿柒輕輕從房子裡退出來了。
兩人來到空曠的院子裡。
“你怕是看出來什麼端倪。”施無棄笑著對她說。
“嗯。這位柒姑娘不是生人,而是一具走屍。”
“你怎麼看出來?”
“不是看出來”玉亭搖搖頭,“原本我隻是懷疑。但我為了讓你們睡個好覺,在防蟲的藥粉裡加了些安神的東西。我夜裡出來的時候,看見柒姑娘還直挺挺站在那兒守著,眼睛長得老大,我如何揮手她也不理我。我才想,她或許是具屍體吧。”
“萬一是什麼偶人呢?你不曾想過。”
“我鬥膽摸了摸。她的臉,她的手臂,都是活人才有的感覺——隻是冰涼些。”
他們都不說話了。兩人一屍站在外麵,月光很弱,照不清楚他們的麵容。玉亭抬頭看了看月亮,忽然小聲嘀咕了一句:
“我很羨慕。”
“……羨慕什麼?”
她對施無棄攤開手,裡麵是一個精致的小羊角哨子。
“這是……為何上麵有法術?”施無棄狐疑地將視線上移,挪到她臉上。她隻是個普通放羊的,應該沒那麼大本事。
“本來是個普通笛子,貴人為它附上法力。現在它能驅使屍體移動……但隻能驅得動這個笛子的原主人。”
說罷,她立刻攥緊了手,垂回身側。
她又說了一句:“現在輪到你告訴我,你是何人了。”
玉亭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與先前活潑的樣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她是個很聰明的姑娘,估計也是從他先前的表現判斷出他是控製柒的人。
“我嘛。我是個生意人,自然講究誠信。既然你告訴我,我也回答你的問題——你可曾聽過百骸主的名號。”
玉亭一點也不驚訝。
“我猜到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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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認識我。這我就好奇了。”
玉亭搖了搖頭:“確切地說我不認識你,但我知道你。是貴人告訴我的。”
“禮尚往來。你那貴人是何人,也該告訴我吧?保不齊,我認識。”
“我不清楚”她如實說,“他是本地最出名的趕屍人……你們應當聽過,青璃澤的很多人有這樣一門手藝。他沒告訴我太多,隻是教我了這套法子,還提過你,說能役使百骸,故名百骸之主。”
“我真是越來越好奇你口中的貴人了。趕屍算不上禁術,但也不輕易外傳,能給你弄個小物件也真是不容易。單憑你,能開出什麼價呢?”
“……大概是被我不遠萬裡找到他,來求他,感動的來著。”
施無棄早就明白,她這一路,或許不是一個人來。而這個口哨的主人,一定是她在睡前給他們提到的張家三少爺。
“你一個人,帶著一具爛的差不多的屍體,從北走到南,真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但聽你的說法,你那貴人修補一番,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你圖什麼呢?讓他動起來,這就沒了麼?我看你挺精明一小姑娘,大費周章圖的可不止這個吧。”
玉亭轉過身,走了兩步。雖然她並不大,但此時此刻,卻顯得像個心事重重的婦人。
“這樣吧……”他歎了口氣,“你若不介意,就帶我先見見你的少爺。”
她再一次看了看柒姑娘。阿柒麵無表情,呆滯地站在他身後,此刻倒真像個僵硬的偶。即便如此,她還是能確定,百骸主的役屍之術遠遠淩駕於這個小小的咒術之上。她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了。施無棄跟著她,繞過木屋來到羊圈。
羊都睡著,他們的馬也拴在棚柱上休息。玉亭端著從屋裡取出來的燈,掀開土皮下的木頭蓋子,走向地窖。
“你剛說禁術”她邊向下走邊說,“趕屍不算禁術,役屍不算禁術,那令走屍死而複生之術,算不算得上禁術?”
跟在她身後的百骸主皺起了眉。
“我就猜到,你野心著實不小。我勸你啊,打消這個念頭。生死逆轉違背陰陽之理,黃泉十二月定然不會放過你。”
閻羅魔,定然不會放過你。
“我不在乎”她忽然停下來轉了身,抬高了聲音,“我可以跑,我帶著他,我們可以到任何地方,逃到天涯海角,逃到六道無常找不到的地方去。”
連六道無常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恐怕她口中那位貴人真不簡單。
他看著她,隻覺得這個願望單純得可笑。六道無常——置身輪回外,行走六道間。逃?逃又能逃到哪兒去。不僅三界六道你無處可藏,即使輪回轉世,也逃不過他們的法眼。
可施無棄看著她,看著她映著燭火,忽然有些不舍得打破這個燭火似的願望,這個月亮似的願望。
近在眼前,又虛無,硬要伸手碰便會被灼傷。
或者,美麗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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