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如何,他們總算是爬上去了。
黛博拉的女兒歡呼著朝她撲來,炮彈一樣撞進她的懷裡。她嗚咽著,緊緊地摟著母親的脖子,又哭又笑,一聲聲叫著“媽媽!”,像是害怕一鬆手母親就會再次消失。
其他幸存者們也歡笑著擁到她們身邊,所有人臉貼著臉,劫後餘生的喜悅隨著心跳一起傳遞在他們之間。這一刻的溫馨足以衝淡恐懼,他們短暫地忘記了方才深淵下的噩夢。此刻,太陽已經升至了正空。
夜翼一屁股坐在了那道深不見底的地下裂縫邊緣,雙手撐著膝蓋,調整著呼吸。
他實在是太累了。黎明時他得知了哥譚地震的消息,立馬從布魯德海文警察局狂奔到碼頭,開著一艘小汽船直奔哥譚,一路上臨時報道和緊急頻道像轟炸般喋喋不休。
他拚命趕路,想法設法聯絡蝙蝠洞,還儘可能地救了一些人。這會兒夜翼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了,但依然情不自禁地微笑著。那些歡呼聲是專屬於他的強心劑,哪怕他這時候筋疲力竭,整個人像隻剛從湯鍋裡被撈起來的熟雞,也依然可以在這一刻享受他的小小勝利。
……然後夜翼突然摸到了還插在他耳朵上的那棵蒲公英。
他把這東西拿了下來,盯著它那鮮嫩的綠色莖稈和漂亮的鵝黃花朵,表情逐漸詭異。不知為什麼,他有點迷茫,又有點耳朵發燙。
哪怕他們在地下經曆了水流衝擊、攀援爬行、顛簸挪移,這株植物也依舊倔強地待在他腦袋上,保持著那姑娘把它插上去時的原樣。
這真的很奇怪。
或者不如說,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很奇怪。
夜翼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在水下絕望地用拳頭砸著那大巴的前擋風玻璃的,但在水下的壓力環境中,他的拳頭隻能在玻璃上砸出一圈圈蛛網般的白色裂痕。
劇烈活動極速消耗著他肺裡的氧氣,夜翼記得自己眼睜睜看著那位母親在黑暗的水中閉上眼睛失去意識時的樣子,那時他的頭腦因精疲力竭和絕望而一片空白,他甚至開始因無能為力而感到憤怒……
然後,那個年輕姑娘像天使般從天而降。
她似乎是直接從裂縫頂端跳下來的,墜落進水裡的動靜堪比魚雷,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夜翼被她激起的水流弄得暈頭轉向,還不等他弄明白發生了什麼,這年輕人就毫不客氣地對著他的屁股踢了一腳,把他踢出水麵,反手抽出一把十字鎬,狠狠地敲在了那塊堅固的擋風玻璃上。
夜翼像條魚一樣撲騰著飛出水麵,但在他旋轉著破水而出之前,他確信自己看見了這人正在水下從容自若地呼吸。
又一聲巨響過後,她拖著車裡已經瀕死的那位母親浮上水麵,然後……把手裡的一棵綠色植物粗暴地塞進了她嘴裡,還用手托著她的下顎,強迫她咀嚼了兩下。
現在想來,夜翼確信這人塞的絕對也是一棵蒲公英。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蒲公英在這個場景下的意義——可那位母親好像真的被注入了大劑量腎上腺素一樣,突然活了過來。
這簡直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議……簡直就像是……魔法。夜翼的腦中一瞬間閃過了很多人名,比如說紮坦娜,比如說康斯坦丁,比如說紐約的奇異博士和秘客,比如說現在就在哥譚的傑森·布拉德……他知道這世上能人輩出,超自然力量的確存在,所以,莫非那個姑娘是個路過的魔法師?
他抓著蒲公英,不由自主地扭過了頭,用目光搜尋那個藍綠色的腦袋。他的視線毫不費力地穿過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她——因為這會此人正蹲在熱淚盈眶的幸存者周圍,目光炯炯,神情溫柔而專注地盯著那個在媽媽懷裡哭泣的小女孩。
夜翼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好像溫柔了幾分。不管這人到底是做什麼的,她奮不顧身地救了人是事實。在哥譚這樣的環境下,這樣的好人應當得到尊重和感激。他舒了口氣,露出微笑,站起身走向他們。
小女孩的話飄進他耳中:“你真的找到我媽媽了!你做到了!你也是蝙蝠俠嗎?”
夜翼腳步一頓。他低頭看了看製服上的夜翼標誌,開始思考以後是不是該多回幾趟哥譚。
“我不是蝙蝠俠。”那姑娘十分正經地回答,“我是一個農民。農場主。”
小女孩被她逗笑了。她想起了什麼,急忙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拳頭大的綠色青蛙玩具,往那姑娘眼前一遞:“給你,我的弗蘭基小青蛙!謝謝你救了我媽媽!”
那隻被設計成抽象派風格的玩具青蛙被水打濕,在剛剛小女孩哭叫的時候滾滿了泥土和煙灰,看起來臟兮兮的,嘴裡還詭異地發出光來。以夜翼的眼光來看,這禮物雖然飽含純摯的心意,卻絕對沒有半分觀賞和收藏價值。那位母親的笑容略有些尷尬,她碰了碰小女孩的肩膀,好像想說點什麼,以阻止她女兒用這東西送人的恩將仇報行為。
不過還沒等她開口,那藍綠頭發的農民魔法師就欣喜地接過了青蛙,將它雙手舉起,還很有童趣地用嘴發出了“噔噔!”的配音。那一聲配音清脆響亮,簡直就是電子遊戲裡的獲得音效,夜翼不由得為她的口技所折服。
小女孩開心得咯咯直笑,接著就見那姑娘放下手臂,鬆開雙手——那隻醜陋的玩具青蛙從她掌心跳出來,落到地上,接著伸長後腿,繞著她像真正的青蛙那樣蹦了幾圈。
“真可愛!”那姑娘高興地對小女孩稱讚道,“看它多活潑!謝謝你送我青蛙!我最喜歡青蛙了!”
還擠成一堆的幸存者們頓時齊聲歡呼,好像看了一場精彩的魔術表演一樣,十分給麵子地鼓起掌來。夜翼盯著那綠色的抽象怪物,不知道它怎麼能跟“可愛”扯上關係。小女孩激動得臉色通紅,在母親懷裡蹦跳旋轉:“你是魔術師!魔術師!”
“不是魔術師,我是農民。”綠發魔法師強調道,又自顧自嘿嘿笑了幾聲,站了起來,“好了,我得走了——我還得想辦法買點春季種子呢。”
幸存者們不知道為什麼歡呼得更大聲了,更有甚者還吹起了口哨。那魔法師揚起眉毛,拍拍褲子轉過身,三兩步跑到了一匹棕馬旁邊,翻身而上,抓起了韁繩,在馬背上瀟灑地朝他們行禮——不對,這是哪來的馬?!
夜翼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他呆滯地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目送著綠發魔法師騎著馬飄然離去,而那隻玩具青蛙始終在她身後歡樂地蹦跳跟隨,宛如一隻粘人的寵物。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夜翼的大腦才重新恢複了轉動。他邁開步子,用雙腿奮起狂追,大喊道:“等一下!女士!等一下!”
他確信那姑娘絕對聽到了他的喊叫,因為她先是回過頭看了一眼他拔腿狂追的樣子,接著猛地扭過頭,莫名其妙地開始加速。夜翼絕望地看著她策馬離去的背影,感覺自己要跑得口吐白沫了——他怎麼沒在布魯德海文街上順一輛摩托車再回哥譚?!
好在幾秒鐘後,魔法師的理智似乎戰勝了她被人追著就會開始逃跑的本能,意識到了夜翼對她沒什麼惡意。於是她又毫無征兆地猛拉韁繩,以一種違反物理學常識的方式在路上來了個驚險的急停,全程似乎完全不受慣性的影響,看得夜翼再次睜大了眼睛。
接著,她策馬噠噠跑回他旁邊,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夜翼抬起頭,有些緊張地盯著她在逆光下也發著妖異光芒的粉紫色眼睛,組織著語言。
還沒等他開口,馬背上自稱農民的魔法師就語氣疑惑地開口了:“你應該不是蝙蝠俠吧?為什麼你們穿得這麼像?”
夜翼再次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製服。
不是,到底哪像了?
他乾巴巴地回答道:“不是……我不是蝙蝠俠,我是夜翼。我是想問,你剛剛是怎麼做到的?”
馬背上的神秘人士靜靜地凝視著他,一語不發。這片刻的沉默極具壓迫感,尤其是夜翼在明知道這位好心人多半並沒有惡意的時候,這沉默更讓他不安。
但夜翼真的很需要認識這位神秘人士——尤其是在他知道現在哥譚已經和外界失去了大部分聯係的情況下。他努力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更真誠一些,再度開口:“我是說……”
“夜……翼……?你好夜翼。我是格蕾西。”馬背上的農民撓了撓臉頰,看起來方才的沉默不是因為被冒犯,而是正在為這座城市裡某些人的起名方式感到困惑,“我剛剛做到什麼了?”
夜翼沒想明白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很奇怪還是在偽裝,一時間不知從何開口問起。他該問她怎麼做到毫發無損地像顆深水炮弾一樣砸進水裡?還是為什麼要到處塞蒲公英?這匹馬到底是從哪來的?那隻玩具青蛙是怎麼回事——他就站在這裡不到五分鐘,那隻抽象派青蛙就開始咬他的腳了。
“呃。就,你剛剛下去救人什麼的。你很厲害……”夜翼看著這農場主那天真淳樸的眼神,對未來麻煩的直覺讓他決定跳過這個問題,轉向更現實的方向,“你方才說你要去……嗯……買種子。你準備去哪裡買?我想和你一起,說不定我知道幾條近路什麼的,畢竟我對哥譚市區還挺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真的!?我正不知道該上哪去呢,這塊地圖實在是太大了。我想買一些土豆和大蒜的種子,再來一些花椰菜。”農場主看起來很高興,立馬在馬鞍上騰出了空位,搓著手發出了真誠的疑問,“你家裡也有地要種?”
夜翼想著韋恩莊園那風景如畫的大片土地,違心地點點頭:“對的,地還挺大的。時間緊張。我們快走吧。”
“太好了!改天我一定要去你家拜訪一下。”格蕾西說。她伸出一隻手,像提溜一隻大鳥一樣輕而易舉地把夜翼提上馬背,還發出了咻的一聲配音。夜翼縮在她身前,感覺自己好像又有些大腦空白。
……這裡又沒有兒童需要哄,配什麼音!沒等夜翼回過神來,馬匹就開始以一種火箭升空般的速度開始直線前進,沒有任何起步加速的過程,順暢得好像這不是一匹馬,而是一輛施了魔法的礦車。
飛翔的格雷森頭一次貼地飛行,對此感覺勉強還算良好——至少他身上的夜翼製服隻用了半分鐘就被狂風吹乾了。
“對了,你待會能不能替我指一下哥譚警察總局怎麼走?”格蕾西貼著夜翼的耳朵說,“我今天早上遇見了那個跟你穿搭風格很像的蝙蝠俠,本來想把他送去警局來著,可他半路就跑了。”
飛翔的格雷森突然就被風給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