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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20章 雲薑,來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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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垂頭輕輕吹乾墨水,緩緩推給了趙媼,輕聲囑咐,“嬤嬤藏起來,等大人需要時,嬤嬤再獻給大人。”趙媼不解,“美人自己給,不好嗎?”

阿磐笑著搖頭,“嬤嬤給。”

趙媼一向是不駁她的,因而應下,便把食方藏起來了。

食方藏起來,還要把瓦罐一並藏起,“你可嚇死我老婆了,這東西有毒怎麼還喝呢?要是真毒死了,老婦我不還得賠上一條命嗎?”

阿磐攔下了酒,“嬤嬤,我有數,隻是身上疼,泡一點兒酒,不會有事。”

是,不會有事。

她還要把不放心的事全都交代完,也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妥當。

不妥當了,怎能走得安心。

她趁著手還能用,又連夜開始為謝玄縫製入秋的衣袍。

華袍金貴,她手藝不精,不敢現眼,因而想著為他做一件裡袍。

沒日沒夜地裁剪,縫製,趙媼年紀大了,常在一旁趴著睡了。

謝玄呢,謝玄忙的時候不見人影,偶有一絲空閒,便會來她的小帳。

他來的時候,她便把袍子藏起,那滿是青痕的手也一並藏起。

他會問,“身子養得怎麼樣了?”

她便說,“好多啦!”

他還會問,“手可好些了?”

阿磐衝他笑,“都好多啦!”

他若要握起她的手來,她便把手藏在袍子裡麵,身子後頭,“等好全了,再給大人看。”

往往話說不上幾句,就要被來議事的人請回去。

下一回他再來,阿磐便抓緊問些她最關心的事。

“大人的寒疾如今怎樣了?”

那人笑,“差不多要好了。”

阿磐心裡歡喜,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啊。

那也還要再叮囑一句,“五石散不是好東西,大人好了,就不要再吃了。”

那人含笑凝矚,“好。”

她還要囉囉嗦嗦地問,“大人說,回了東壁要掘一口溫泉。”

那人笑著應她,“是。”

阿磐嘮嘮叨叨的,“冷水湯沐到底要傷了根本的,大人有了溫泉,就千萬不要再用冷水了。”

她還要囑咐,不囑咐便能放心,“大人忙於軍務,也千萬要記得按時進膳啊。”

那人眸光繾綣,依舊笑,也依舊應,“好。”

她還想問,“如今兩位謝將軍照顧得可好?”

還想再問,“大人又清減許多,是這一仗不好打嗎?”

他倚靠榻上,一手支頭,看起來神色有些疲乏。

那,那就不要再問了。

阿磐起了身,輕聲軟語的,“大人從前喜歡看阿磐跳舞,阿磐給大人跳一支綠腰舞吧。”

那人含笑點頭,隻是如今再不必於帳中立一塊素紗屏了。

帳中燭影溫黃,她把那雙不靈便的手藏在寬大的袍袖裡,如輕緞般嬌軟的身段在素紗屏上映出一個嫋娜的影子來。

綠腰舞是宮中樂師所教,又融了媚術,長袖舞動,腰身扭轉間,真是極儘旖旎啊。

極儘旖旎,卻也極儘疼痛。

那噬骨的毒發作的時候,一雙腿腳就似被人用鐵錐敲著,鑽著。

那五臟六腑呀,亦似被人朝四麵八方撕著,扯著,拽著,拉著。

那也不要緊,她塗著水粉,抹著胭脂,誰也看不出她煞白的臉色。

她要把最好的模樣都留給謝玄。

她旋轉著,旋轉著,那寬大的衣袍舒展著,飄蕩著,人便似隻玉腰奴,悠悠蕩蕩地倒了下去。

這是第五日,是個雨天。

就在這一日,有故人來了。

彼時阿磐就立在中軍大帳之外,還沒有挑簾進去。

便見著謝韶踏著積水疾疾趕來,進帳稟道,“主君,戚將軍回來了,趕著小軺,大約有好消息。”

哦,你瞧。

透過雨幕望去,那昏暗暗的天光裡,的確有人趕著輕車進了轅門,又沿著營中大道往中軍大帳趕來,粼粼的車輪在雨裡的沙地上滾出了清晰的聲響。

阿磐恍然,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戚將軍是誰。

是那個北上尋找“阿磐”的人啊。

上一回聽到這三字,還是在四月初。

記得他進帳稟事時,因多說了一句“兵荒馬亂的,也許早就死了”,被謝玄砸了一角觴,砸得額頭都是血。

說要尋不來人,就再不敢來見主君。

好一會兒才聽見帳內的人說話,“叫他來。”

謝韶應聲領命,很快便攔下小軺,引趕車的人進了帳。

阿磐的心兀然跳著,她望著那停在雨裡的小軺暗想,那裡頭的人,會是誰呢?

聽得來人已經稟起了話,“主君要的人,找到了。”

阿磐悄然掀起帳簾朝裡頭望去,見那人手中捏著狼毫,平聲問道,“何處找的?”

來人俯首折腰,“從中山舊地找到的。”

主座上的人微微頷首,“是,她是中山人,要逃,是該往中山逃。”

阿磐怔然失神。

來人已躬身退了大帳,推開車門領出來一個披戴鬥篷的姑娘,氅帽遮著臉,雨裡也看不清模樣。

須臾二人便一前一後進了大帳,經過帳門時,那姑娘濕透的絲履往她裙邊上濺了些許的泥。

那姑娘低低地垂著頭,一進帳便脫下了鬥篷,看不清楚眉眼,身形雖瘦削,但也窈窕,乍一望去十分熟悉。

姓戚的將軍低聲提醒,“給王父磕頭。”

那姑娘垂眉跪伏在地,“給王父磕頭了。”

阿磐心頭登地一跳,那是雲薑的聲音啊。

她極小時便與雲薑一同長大,雲薑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

三年冬她與雲薑逃亡時被追兵衝散,她記得那時候身後的魏人持大刀兜頭朝她劈砍,凜冽的殺氣在耳邊發出尖厲的嘯音。

就是在那嘯音裡,她聽見不遠處傳出一聲淒厲的叫喊。

那叫喊聲極似雲薑。

原先隻以為雲薑死了。

沒想到她竟還好好地活著。竟還活著來到了這裡。

唯一的親人還活著,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

再也沒有了。

阿磐聽見主座上的人問,“哪裡人?”

雲薑嬌嬌軟軟地回話,“奴是中山靈壽人。”

是,是雲薑,阿磐心裡確信了。

那人一歎,這歎息在雨聲裡也那麼清晰。

他命,“抬起頭來。”

雲薑嬌怯怯地抬頭,舒眉軟眼地朝座上望去,霎時間就紅透了臉蛋兒。

是了,似謝玄這般世間少有的美男子,隻需望上一眼,隻需一眼就叫人挪不開眼,動了心了。

主座上的人問,“可見過孤?”

雲薑嫣然笑道,“去歲冬,奴就在這座大帳侍奉過大人。大人不嫌棄奴,留了奴三日。”

一聲驚雷劃破天際,閃電把這大帳內外照得通亮。

阿磐兀自失神,一雙眸子透過帳門怔怔地望著。

她取代了衛姝,雲薑也輕而易舉地取代了她。

這世間陰差陽錯的,走錯一步,每一步也都就走錯了。

走上了歪路錯路,可還有再回來的機會嗎?

大抵再沒有了。

主座上的人幾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氣,他的聲色已然溫軟下來,朝著那跪在地上的人命道,“過來。”

雲薑起了身,低眉行至案旁,嫋嫋然跪坐於那人身畔,“大人。”

那人抬手,去尋她頸間的玉。

阿磐垂眸不敢去看,心漏了一拍,怔怔地回不過神來。

雲薑與她有一塊一模一樣的斷玉,阿磐知道那人定會將那塊一模一樣的斷玉從雲薑的頸間扯出來。

是,他扯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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