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劇烈的晃動起來,隨即騰起陣陣墨綠色的煙霧,腥臭嗆人,令人欲嘔。
蘇子緊緊蹙眉,咧嘴苦笑不已:“融靈祭煉陣法,看來該死的萬毒宗也來了,全是死對頭,這下子可熱鬨大發了。”他有些左右為難,有心毀了這害人的陣法,又怕動靜太大,驚動竹塢裡的人,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可若不毀,卻又不知會有多少人命喪於此,他也於心不忍。
左右為難了半晌,他拿定了主意,緩緩抬手,掐了個訣,手上紅芒大作,微微凝滯,無聲的繞在了楓樹林外側。
蘇子輕吐了個“禁”字,那紅芒如同海水倒灌般,在樹林外掀起驚濤駭浪,頃刻間沒入樹林,消失不見。
隨即一層淡薄紅霧掠地而起,不斷翻滾繚繞,聞之腥臭,略一靠近,紅芒滾滾如潮水般湧來。
樹林被紅霧籠罩其中,雖仍舊沒有半點異樣,可這樣詭異的紅霧齊地而起,任誰都能瞧出了這林子裡有鬼了。
蘇子拍了拍手,且歎且笑:“隻能如此了,隻是,不會有人誤認為這林子裡有異寶罷。”
言罷,他微微沉凝,手腕一抖,掌心多了柄短刃,刀鋒鋒利,寒光凜凜,緩步走到林子邊緣的巨大石頭前,飛快的刻下一枚碩大的鬼頭,那刀刻的痕跡極深,再配上巨石上被風化的凹凸斑駁,這石頭竟像極了一塊來曆不俗的古物,保不齊會有人當成值錢物件兒給搬走。
做完這些,蘇子退了幾步,滿意的點點頭,這才身形一閃,繞過那片詭異的楓樹林,往遠處狂奔而去。
蘇子離開不久,江蘺從樹上一躍而下,定睛瞧著他離去的方向,眸光複雜,若有所思的垂眸道:“蘇淩泉,你果然也來了,隻是不知你是為了七星圖而來,還是為了她而來。”
江蘺怔了會兒,轉身往相反的方向飛身而去。
就在江蘺離開的轉瞬,蘇子有所感應般回望了一眼,眸光直直穿透楓葉林。
良久,他才長長籲了口氣,移眸望向路旁的一杆翠竹,隨即以手為刀,斜斜的劈在了竹竿上,翠竹迎風,應聲而斷。
斷掉的翠竹倒地的轉瞬,一線藍芒從翠竹深處飛快的逸出,在虛空中打了個旋兒,嫋嫋散儘。
晨曦中的紅霞嶺寧靜寂寞,郎風悠悠,在山間穿行,拂動蒼翠茂林,沙沙作響。
溶金般的朝霞在林間灑落,餘光嫋嫋,恍若星芒點點,蘇子迎著朝陽而立,晨風掀過衣角,他的神情微微有幾分清苦。
不多時,一個身披黑袍,頭戴兜帽,捂得嚴嚴實實的男子穿風而過,帶來一襲淡薄晨霧,在蘇子麵前停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大公子。”
蘇子的唇角抿的極緊,負手而立,並未回首瞧上來人一眼,神情淡薄平靜,無一絲動容:“在哪。”
黑袍男子不假思索的指著遠處:“過了那片竹林,就在竹塢裡,屬下親眼見到他二人進去的,守了三日,並未見到他二人出來。”
“這幾日,還有旁人進去過麼。”蘇子早已心急如焚了,但仍耐著性子問下去,畢竟再如何心急,也要先探查清楚竹塢內的情形,確保萬無一失。
“有,萬毒宗的卷丹。”黑袍男子躬身道。
卷丹,聽到這個名字,蘇子不禁微怔,卷丹是萬毒宗宗主斑蝥的兒子,排行老三,又是妾室所出,原是沒有出頭之日的,可他的嫡親兄長卷柏技不如人,當年容顏修為儘毀於落葵之手,這才輪到他熬出了頭,說起來,落葵對他算是有些恩情的罷,他也來了此處,看來,這紅霞嶺的水益發的渾濁了,蘇子無奈搖了搖頭,平靜道:“好,你在此處守著,本座去看看。”
茂盛的楓葉林後彆有洞天,一彎碧水在林邊潺潺流淌,幾塊布滿苔蘚的青石堪堪露出溪水,小心翼翼踩過濕滑的石塊,入目便是蜿蜒山間的碎石小路。
曲曲折折的藤蔓沿著小路兩旁的竹籬笆攀援,繁花碧葉凝了點點晨霧蕩漾,低垂枝條上,深紅淺粉的薔薇一簇簇一團團,在寂靜無人的山間兀自葳蕤,蜂蝶嗡嗡,在花間葉間穿行飛舞,淡淡的如縷芳香染衣,曆經月餘而不消。
不遠處有脈脈竹色,晨風蕭蕭,竹聲如濤,蒼翠竹色的深處露出一點暗黃,正是那竹塢的一角。晨風過處,屋角下一陣叮當作響,那銅鈴雖長了斑駁蒼翠的鏽色,可鈴聲卻輕靈依舊。
走出這片脈脈竹林,眼前出現一段青石台階,長長的台階蜿蜒向上,通向一座兩層竹塢,濃蔭掩映著,落下些暗影,那台階和竹塢有些斑駁的痕跡,角落裡長滿了碧色苔蘚。
倒是竹塢的雕梁畫棟的十分精美,隻是許久未曾有人住過,刀刻的花紋裡填滿了灰塵,四下裡萋萋野草叢生,蛛網迎風擺動,瞧著格外淒清破敗。
蘇子立在門前,單手掐訣,一點紅芒落在半掩的柴門上,門吱呀一聲打開,灰塵在落進來的日光中紛紛揚揚,陡然撲到他的臉上,嗆得他輕輕咳嗽了幾聲。
他抬手揮了揮,蕩儘輕塵,立在門口,他焦慮中滿懷希翼,但卻忍住了沒有走進去,隻借著日光,仔細打量著屋內的一切。
這屋裡擺設十分簡單,不過幾把竹椅一張竹桌而已,被厚厚的經年灰塵掩蓋著,失了原本的模樣與光彩。
蘇子眸光閃動,抿了抿乾乾的唇邊,謹慎的退了一步,單手輕揮,一痕紅芒竄進屋內,嗡鳴聲聲,在屋內打了個轉,隨即躍回他的指尖。
屋內平靜如昔,並無半點異樣,蘇子微微頷首,這才緩緩踱進屋內,他眸光如電,仔仔細細的翻過這屋裡的每一寸,來來回回審視了三四回,每多翻上一回,心便向穀底沉了一分,眸中的失望便添了一分。
流光飛逝,日頭一分分明亮起來,終於,蘇子眸中滿是陰霾,事關重大,他瞧的仔細,可即便是如此仔細,亦終是一無所獲,這屋子裡,除了自己,並無半點旁人來過的痕跡。
蘇子不由的有些心焦,抬眼望了望,通往二樓的樓梯年久失修,早已倒塌,他立在倒塌的樓梯旁,仰頭望住黑漆漆的二樓洞口,略一沉凝,便飛身躍了上去。
二樓竟然空蕩蕩的,除了滿目灰塵,再無一物,連半個足印都沒有,眸光所及之處,一覽無餘。
蘇子蹲下身來,伸手在地上輕輕擦過,指端染了厚厚一層灰塵,他喃喃低語:“看來的確沒有人踏足過此地,難道,不是這裡。”
他凝神片刻,眸光一滯,驀然衣袖狠狠甩過,將那滿屋子的灰塵儘數拂起,那些融在淡白日光裡的塵土緩緩凝在了一處,凝成幾股灰蒙蒙的長鏈,極快的掠到窗下。
長窗上窗扇儘毀,隻餘下破敗的窗框子,漸漸灼熱日光毫無阻攔的落進屋內。
那幾股灰蒙蒙的長鏈在窗下略一停滯,便似長龍入海般,投入窗外無邊無際的虛空裡,晨風輕拂,塵土漫天散儘。
沒了這些積年的灰塵,屋內露出暗黃色的竹木地板,一塊塊拚的極為規整,竹木本身的斑駁紋路連成片,像是描摹了一幅水墨丹青。
蘇子再度巡弋了一圈兒,眸光閃動,落在了暗黃竹木鋪就縫隙中,他蹲下身子,在縫隙中拈起一根長長的發絲,纖細烏黑的繞在他的指端。
他終日掛在胸前的那個香囊動了一動,驀地亮起一縷光,微弱至極的纏到發絲上。
蘇子的眸光漸漸冷了,如數九寒天中的一潭水,沒有波瀾,卻冰封千裡。
靜謐的竹塢裡隻有他一人,可以聽得到他的呼吸從淺至深,由平靜到淩亂,最後粗重急促,他緊緊抱住雙膝,來維持最後的清明,來克製入骨的心痛。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掠過窗欞,蘇子驀然回過神來,大喝了一聲:“甚麼人。”餘音尚在,他已飛身追了出去。
蘇子剛剛追出幾步,身後的竹塢卻溢出幾點明亮的火星,起初並不起眼,卻有燎原之勢,轉瞬自下而上燒了起來。
這整座竹塢像是被油浸過一般,陣陣劈啪作響,火光瘋狂的舔過每一杆竹子。
聽到動靜,蘇子急忙回身,隻見火勢迎風,越燒越旺,映照出半邊紅光,如同晚霞滿天。
他知道已不能再救,可仍舊難以抑製的近了一步,不禁握緊了手中那根發絲。
“轟隆”一聲,竹塢坍塌下來,激起滾滾濃煙,茫茫火光映紅了他的臉。
劈啪之聲響徹雲霄,這場火燒的極旺,席卷過整座竹塢,連竹塢外的脈脈竹色亦未能幸免,在滾滾濃煙和衝天火光中,悉數燒成了灰燼。
此時已臨近正午,烈日驕陽與火光相映,方圓數裡皆炙烤的灼熱難耐,火光搖曳,如同半邊天際殘陽似血。
蘇子退了幾步,眼見著竹塢化為灰燼,再無物可燒,才幽幽的籲了口氣,飛身而走。
竹塢和那片脈脈竹色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四下裡彌漫著灼熱的滾滾濃煙,微風卷起無數焦黑的飛灰,在熱騰騰的陽光裡四散飄零。此地已被燒的透了,一切痕跡皆灰飛煙滅。
可離著廢墟的地下,卻是彆有洞天,那是蘇子冥冥之中錯過的地方。
這地下甬道的入口儼然與廢墟融為一體,無處可尋,順著一根細長的鐵索爬下來,在地下數十丈之深的地方,一股股赤紅霧氣翻滾不停,連泥濘的土壤和凹凸斑駁的石壁上,都閃爍著霧蒙蒙的淡薄紅光。
泥濘的土壤上印著兩雙一前一後的足印,遙遙走入甬道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