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摸了摸後腦勺,笑道:“你都知道了。”
那人不輕不重的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一臉的嬉皮笑臉:“聽杜衡說了個大概,怎麼,你又相中了誰家的大姑娘了,自個兒去救就行唄,拉上我乾嘛,我出一次手可貴著呢。”
蘇子像隻炸了毛兒的鬥雞,一跳八丈高,兩根手指不停的點著人影的肩頭,嚷嚷起來:“嘿,是誰門裡出了個敗類,道行人品都稀鬆,是誰的大師兄記吃不記打,被揍了一頓又一頓,還死性不改的在外頭招搖撞騙,欺男霸女,我是在幫你清理門戶,你可彆不識好歹,還敢問我要銀子,數年不見,敢情你的修為沒甚麼長進,倒是臉皮修煉的厚的令人發指了,要不要我去聽軒樓轉上一圈,給你門裡散德行去。”
那人被他點的連連後退,還被噴了一臉的吐沫星子,又惡心又不敢擦,一席話說的他灰頭土臉,他那大師兄不給他長臉這也是事實,他疾行幾步躲到落葵身後,貓著身兒小心翼翼的露出半個腦袋,竟然生出幾分媚態,聲音嬌滴滴的漫出來:“蘇子,你再胡說一個試試,信不信我畫個符,弄啞了你。”
蘇子狠狠打了個激靈,跳得更高,嗓門兒更大,一巴掌眼看著就要呼到他臉上:“鬱李仁,你,你再給我捏著嗓子說話,信不信我,我一掌殺了你。”
落葵笑出聲來,扒開又要打起來的兩個人,笑不可支:“行了,掌門師兄,你又說不過他,打又不敢打他,回回還要自取其辱。”
“我哪裡是不敢打他,分明是他回回都拿你做擋箭牌,我這是心疼你,不敢打你。”鬱李仁撇了撇嘴,妖嬈道。
落葵笑了起來,餘光瞟了蘇子一眼,威脅道:“蘇子,你若再惹掌門師兄,當心妖怪來了,他不救你。”
仔細看下來,此人有些男女莫辨,說他是個男子,卻沒有喉結,而一顰一笑間媚態頓生。說他是個女子,眼角眉梢卻又英氣凜凜,不過當真是道骨仙風,生就一副好皮囊。
但這一開口說話,怎麼聽都不像是正經道士,可他的的確確就是落葵的掌門師兄,九州最富盛名的道法高人鬱李仁。
許府是豪門大戶,宅子在宮城內,占了青州城裡風水最好最大的一塊地皮。偌大的宅院一步一景,端的是富麗堂皇,四下裡燈燭煌煌,照的如同白晝一般明亮。
暗沉沉的夜裡,懸在許家大宅上空的那彎月,月色慘白,像半張毫無血色的女人臉,隱隱透出些陰邪之氣,廊簷翹角,亭台樓閣,一半映在月色中,一半掩在暗影裡,皆寂然無聲的靜靜佇立。
偶有夜風倏然穿廊而過,驚起簷下的宿鳥和草窩裡的眠蟲,撲棱棱窸窣窣各自逃開,簷下低懸的白色燈籠,在夜風中回旋搖擺,像是無數隻怪獸的眼仁兒,煞白煞白的瞪著。
蘇子一行三人是趁著夜色趕到的許家,不知說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天色微明之時便趕了回來,還帶了個白衫道士一同回來,後頭還亦步亦趨跟著杜衡。
一進門兒,幾個人便火急火燎的連灌了幾口茶,嚷嚷著餓了,要吃飯。
丁香切了幾碟子小鹹菜,盛了幾碗白粥端上桌,招呼幾人坐下用飯,落葵邊吃邊抬眼,瞟見那白衫道士發髻梳的油光水滑,皮肉白嫩比姑娘還要好看幾分,隻是一臉的小心謹慎,唯唯諾諾的立在鬱李仁後頭,不禁暗笑一聲,隻當沒這麼個人,遞給蘇子一雙筷子,笑道:“驅邪可是個力氣活,是得多吃點,怎麼樣,折騰了這一宿,邪驅走了沒。”
蘇子沿著碗沿兒邊吹邊喝,吃的吸吸溜溜:“彆提了,邪沒驅走,喏,”他指了指鬱李仁身後那人,哼了一聲:“喏,帶了個邪行回來,你看怎麼處置罷。”
雖說眼前這幾個人看起來尋常普通,望之人畜無害,可那道士卻打心眼兒裡怕他們,巴不得這輩子與他們永不相見,眉眼間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一臉的尷尬,縮著腦袋衝著幾人躬身道:“那個,小師妹,掌門師弟,蘇公子,那個,曲姑娘也回去了,那個我,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去了。”
幾個人吃飯吃的歡暢,隻聽得吸吸溜溜喝粥的聲音,沒有人應他一句,甚至沒人抬頭看他一眼,像是誰都沒有聽到他的話。
道士著了慌,此時無聲勝有聲的下場,自己領教過,此番出山行事已經十分的小心謹慎了,不曾想還是在太歲頭上動土,犯在了這幾個人的手中,想著想著,他額上有汗滲出來,抬手擦了擦,汗越擦越多,明明是冬日裡,一陣寒風透窗而過,他打了個激靈,背上炸開一層白毛汗,咬著牙根兒顫聲道:“師,師妹,掌門師弟,我,我知道錯了,下回不敢了,就,就,就放我回去罷。”
“回去,”鬱李仁終於開了口,啪的一聲放下筷子,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回哪去,大師兄,咱們師兄弟有日子沒見了,還不得好好敘敘麼。”
那道士不知怎麼了,突然壯了膽氣,許是昨日晚間在許府吃多了熊心豹子膽這道菜,他退了一步,歪著頭耍起混來:“鬱李仁,你少來這一套,我再怎麼不濟,也是你的大師兄。”
鬱李仁啪的一拍桌案,絲毫不顯示弱的怒道:“木薑子,你少耍混蛋,你就說說這一回,你是打算在床上趴幾年。”
“你,你,你。”木薑子氣急了,兩根手指頭指著鬱李仁,抖個不停,臉頰上的兩塊肉也隨之不停的抽搐起來。末了,他頹然泄氣,蹲下身來一把抱住落葵的腿,灰頭土臉的嗬嗬直哭:“師妹啊,小師妹,你師兄我這日子過的苦啊,不靠著這些坑蒙拐騙的手藝混口飯吃,我還能乾點什麼啊,你跟掌門師弟好好說說,饒了我這一回罷,就這一回,我往後再也不敢了。”
“你起來。”落葵拉了他幾下,奈何自己力氣小,幾下子也沒拉起他拉來,索性便任由他在地上灰頭土臉的蹲著,恨鐵不成鋼的怒道:“我爹當年怎麼會收了你這麼個不成器的弟子,真是敗壞門楣。”
木薑子是關內侯早年收的頭一個弟子,故而即便他修為再不濟,也是後來所有弟子的大師兄。當初收下他,一是看他年幼,無父無母流落街頭的著實可憐,二是看他根骨不錯,氣度也不凡,是個修道的好苗子,可收下他之後才發現,他窮則窮已,可窮的是又饞又貪,笨則笨已,笨的是又懶又滑,實在成不了什麼大氣候,隻能讓他頂著大師兄的名頭,卻吩咐他下頭的師弟師妹們對他嚴加管束。
關內侯在時,木薑子倒還一直規規矩矩的,可自他故去後,木薑子便開始不老實了,起先還隻是招搖撞騙,逢人便說這位少年,我觀你根骨奇佳,有意收你做個弟子,傳你一門絕技什麼的,騙些銀子,有鬱李仁看著他,替他還債善後,倒也沒有惹出什麼大的禍事來,直到五年前,他竟色心大起,借著降妖除魔的由頭霸占起良家姑娘來,犯了清規戒律,惹了眾怒,鬱李仁忍無可忍,出手將他痛揍了一頓,讓他一度在床上躺了三年有餘,這才活過來沒幾天,便又開始不老實了。
見落葵心軟,木薑子愈發直著嗓子乾嚎:“師父啊,是弟子不成器,給你老人家丟臉了,師父啊,你帶我一起走罷,彆留弟子在這人世間丟人現眼了。”他原也是青州有頭有臉的人物,雖是個草包,道法人品都稀鬆平常,但架不住模樣是一等一的周正,做派又是十足十的道骨仙風,平日裡被人尊崇慣了,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想著想著,倒真落下幾滴淚來。
“行了,彆嚎了。”鬱李仁大吼了一嗓子,吼得嗓子有些生疼,翹起蘭花指撫了撫脖子,隨即不輕不重的清了清喉嚨,正經道:“你若真想下去陪師父,我便成全了你。”
木薑子刷的一下臉色煞白,哆嗦著嘴唇道:“不,不,彆,彆,掌門師弟,我,我,啊,”他嗷的一嗓子跌坐在地上,再度抱住落葵的腿,急赤白臉的哆嗦不停:“師妹,小師妹,你跟掌門師弟求求情,我還不想死啊,我還沒活夠呢。”
落葵噗哧笑了起來:“行了掌門師兄,你就彆嚇唬他了。”
她低下頭望著木薑子,忍住笑平靜道:“大師兄,你也改改你的脾氣秉性,你在外頭招搖撞騙,壞的是掌門師兄的名聲,他獨自支撐門裡著實不易,我又幫不上什麼忙,你就彆跟著添亂了,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