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齊了。”二人一句廢話都沒有,垂首打開院門,恭敬的請落葵進去。
這處宅子不大,屋舍不多,院落也不及水家那麼寬敞,牆根處野草萋萋,青磚上青苔潮濕,望之並不像平日裡人來人往之處。
空青環顧四圍,隻見院落中整齊立著幾十人,悉數著了黑衣,肅然安靜至極,幾乎連喘息聲都聽不見,可殺伐之氣卻充斥的極濃,令人膽寒顫抖。
蘇子微微眯著桃花眼,眸光淩厲的掠過眾人臉龐,眼前這幾十人是三年前東閩國一戰時,從死人堆兒裡爬出來的,刀尖上舔血,修為不必擔心,而忠心更不必有疑,遂安下心來,微微抬手,袖中躍出紅芒,籠罩在整座院落上空。
隨後他又雙手一翻,虛空中落下一副巨大的山中地圖,那地圖並非是畫師所繪的圖卷,而是山巒起伏的實景,連每一條蜿蜒山中的溪流,每一口深潭碧水,每一塊布滿苔蘚的青石,每一棵蒼枝老樹都格外清楚。
空青暗暗稱奇,幾十人在院中立著,竟無一人嬉笑,無一人私語,更無一人打量自己這個陌生人,可見落葵平日裡禦下極嚴,再看落葵,哪裡還有半點平日的和善淡然,此時的她冷眸清寒,雙唇微抿,眼角眉梢皆是冰霜,端的是執掌一派的傲然殺意,空青暗道,隻怕落葵另有背景,絕不止是水蘇兩家家主這樣簡單,也不止是出身嗜血道這樣簡單。
落葵凝眸瞧了地圖一眼,出言平靜道:“川羌。”
一名吊梢眉三角眼的男子越眾而出。
那山景像是深深鐫刻在落葵心中一樣,不必凝神思索,更不必在地圖上尋找甚麼,抬手在幾處山間點過,那裡的景象驀然放大而出,她在上頭依次印下數個猩紅印記,沉聲吩咐道:“即日起,不越山脈禁製全開,你領十二名影衛分彆駐守山中的六處陣法,無我手令不得離開。”言罷,她素手一翻,一塊泛著藍芒的令牌浮現在虛空中,整個令牌被寒意繚繞,隱約可見令牌上鏤了隻異獸,她遙遙輕點,那令牌幾個閃動,便落入川羌手中。
川羌兩手一搓,令牌登時沒入他的掌心,消失不見了,他躬身道:“喏,屬下聽命。”隨即點出十二名精通陣法之術的影衛,站到了一側。
落葵緊跟著又圈出四處位置,點出一名叫做川軍,生的高鼻深目的男子,眸光微冷,殺意凜然:“即日起,你領十六名影衛,分彆駐守不越山脈的四處山門,無我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擅闖不越山脈者,格殺勿論。”
旋即又是一枚令牌躍入川軍手中,他亦如法炮製收起令牌,躬身稱是,點出十六名修為高深,殺伐果斷的影衛。
落葵微微頷首,聲音益發低沉而平靜:“川羌川軍,你二人帶著影衛們先退下罷。”
眾人躬身告退,這數十人一離開,院落登時空出小半。
空青有些不明就裡,文元如今身陷霖王府中,與那個不越山脈半點乾係都沒有,為何落葵會在此處布下如此多的影衛。但他頗為識趣,心知此事涉及旁人隱秘,不容自己多問,隻立在一旁不動聲色的瞧著,暗自狐疑罷了。
再抬眸時,卻見蘇子右手微揚,不越山脈的地圖驀然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城池圖,依舊是城池實景,仔細端詳下來,正是青州城池不假。圖中城中的每一條街巷,每一處樓台,就連那宮城也在其中,隻是宮城上罩著一層淡白薄霧,隻隱約露出一角樓台而已。
落葵抬手在幾處值夜崗哨處點下紅芒,眉眼斂的平靜:“馬辛,冬至那日戌正,你領八名影衛將這四處值夜崗哨的值夜兵士分彆拿下,莫要傷了他們性命,儘數換成影衛即可,醜時三刻你們分散撤回此地。”
馬辛眼帶狡黠之色,接過令牌,點出八名機警穩重,善於應變的影衛。
“衛茅。”落葵點了那對小夫妻中的男子出來,道:“你領二十名影衛,佯裝流寇亂民,冬至那日亥時三刻,突襲霖王府西門,將西門守衛引至觀前口後,你們即可分散回到霖王府西門埋伏,與蘇將軍等人策應,待蘇將軍等人撤離霖王府後,你們即可分散返回此地。”
空青這才知道,落葵打的是個調虎離山的主意,那麼不越山脈想來便是救人之後的退路了。
那看似憨厚,名叫衛茅的男子接過令牌,點出二十名同他一樣,其貌不揚,憨厚樸實的影衛。
此時,院落正中隻餘下九名影衛,那對小夫妻中的女子亦在其中。
落葵道:“馬蓮。”
馬蓮生的兩頰如刀削,眉峰彎彎,眼眸深陷,微微欠著靈動的水蛇腰。
落葵微微頷首:“冬日那日亥時三刻,你領八名影衛,隨蘇將軍埋伏於霖王府西門,待衛茅等人引開守衛後,隨即進入霖王府,一切行動皆聽命於蘇將軍。”她微微一頓,揚眸望住青公子,溫和道:“一切聽命於蘇將軍和青公子。”
空青忙拱手道:“不敢,一切聽憑郡主吩咐。”
冷冷的殺伐之意在院中凝聚,盤旋,四散,連清寒似水的月色都染了血腥氣,落葵緩緩起身,眸中隱含殺意,言語裹挾著血色:“還望諸位兵不血刃,平安歸來。”
眾人躬身稱是,悉數退了下去,至於退到何處去了,空青一無所知。他隻覺像是看到了從前的落葵,殺伐果斷手段狠辣,他瞬間安心不已,即便如今的她雖手無縛雞之力,但憑著這份心智與縝密,也足以在亂世中自保。
此間事畢,四人悄無聲息的回到水家,丁香早煮好了安神茶,在屋內安靜候著。
落葵端著白瓷彩繪蓮瓣杯盞,緩緩啜了口茶,冷清的眉眼間綻開細而淡薄的笑意,恍若方才的殺意凜然皆是假象,衝著空青如常微笑道:“冬至那日,青州城中會有整夜的花燈廟會,滿城的百姓都會在街上賞花燈品小吃,趁著人多行事,既不引人注意,又方便事後脫身。而晚間皇室家宴,霖王定會赴宴,而曲天雄自然會跟隨左右,宴席之上我會設法拖住霖王與曲天雄,沒有曲天雄主持結界,想來你們行事會容易許多,故而我擅自做主安排下此事,並未與你商量,還望你莫怪。”
“不妨事,此番是借用你的人手,自然全由你來安排。”空青已狐疑了許久,終於開口發問:“隻是我不明白,為何進出皆是在霖王府西門,不越山脈又究竟是個甚麼去處。”
落葵揚眸,乾淨利落的清爽一笑:“打霖王府的西門出來,奔著西城門出城後,便是不越山脈了,而不越山脈中的寒潭正是騏麟觀的山門所在,救了人後,我們便到此處暫避風頭,到時你隨蘇子下去便可。”
“騏麟觀。”空青聽得這三個字,猛然間心驚肉跳起來,他知道此觀極為神秘,既非正陽道亦非嗜血道,更非佛修,是個真正的道觀,門人皆是出家的道士,且從不涉足當世之事,而觀主更是神秘異常,從不以真麵目示人,他在族中時便隱隱覺得此觀不簡單,不想落葵竟與此觀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更沒料到此觀會聽命於她,他益發覺得她深不可測,並非隻是明麵上出身嗜血道這般簡單,遂掩飾住滿心狐疑,微微頷首:“我倒是聽說過此觀。”
落葵微怔,冷眸微縮,轉瞬間便是如常一笑:“青公子不愧出身世家,連這等冷僻小門派都聽說過。”
見落葵不欲多說甚麼,空青也不再糾纏這些細枝末節,隻定下心思,暗中查訪。
蘇子截過話頭,淡淡道:“冬至那日城門子時三刻才會關閉,比平時要晚些,出城倒不算什麼難事,但事無絕對,若到時有事耽擱了,少不得要用腰牌出城,總不能動用你的腰牌罷。”
落葵從腰間取出一枚腰牌,上書“華蓋宮”三個字:“你將這腰牌收好,這是許貴妃宮裡的腰牌,若冬至那日的事情太過難纏,誤了出城的時辰,你們便以此腰牌出城,而我。”她默默思量道:“我與杜衡就不去騏麟觀了,見愁留下善後。”
蘇子撫掌低笑:“好,這一招禍水東移,也該讓他們嘗嘗苦頭了。”
落葵衣袖輕拂,桌案上驀然出現三枚巴掌大小淡藍色令牌,上頭均鐫刻一頭詭異的神獸模樣,她拈起一枚遞給空青:“此物是我的手令,唯有用此手令,才可以隨意出入不越山脈,你千萬拿好,萬不可丟失。”
那令牌分明鐫刻了一頭水麒麟,空青接過令牌的一瞬,便察覺到其中竟隱約封印了一絲此獸的禦水之力,他深施了一禮,誠心實意的道謝:“此番連累二位精銳儘出,空青感激不儘,他日若有用得著蒼龍世家之處,空青絕無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