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釉百思不得其解。
葉守財與葉守富兩人則紛紛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良久,葉守財才用一種恍如仍在夢中般的語氣念叨道:
“爹,當真嗎爹?”
如今的場麵,是葉守財自己也沒預料到的。
他原先獅子大開口,就是想著老三如今閨女嫁入柳府,有的是銀錢,所以先多要點兒好處,等老三開口辯駁,兩人一番拉扯,隨後讓他小占一些便宜
他哪裡想過,老爺子居然真的應承了他的要求,不但讓老三還債,而且還將原本要分給老三的田地分給他!
生平第一次,葉守財有了大白日裡走在街上平白撿了一堆銀錢的感覺,一時間傻樂的厲害。
而另一側的葉守富則是麵色鐵青:
“爹,那些外債裡麵也有一些是老二借的,況且原本應該分給我的田地,憑什麼要給老二?”
葉守富的不甘,葉老爺子都看在眼裡。
隻不過,他可不打算收回意思:
“是你先說想分家。”
“若想分家,就這麼分,若不這麼分家,那往後就彆提分家的事兒。”
此言一出,葉守富麵色霎時鐵青,連帶著已經有一陣子不說話的藍氏都麵色十分難看。
葉青釉視線左右橫掃,視線略過麵前幾人臉上各自的神色,沉吟了一會兒,總算是有些品出味來——
葉老爺子的想法應該很簡單,甚至從年輕開始都是一個意思。
那就是,‘能者多勞’。
其他人或許會覺得一絲一毫分個平平整整才算是個公道,但他隻會想往好的處咬下一塊肉來貼補,就如當年老大原先會燒跳刀瓷,有本事掙錢,那理應老大掏錢出來貼補家中。
如今老三家和柳府沾上關係,又是府上正經的奶奶,對他們的認知而言,葉婉兒無論掏出多少銀錢,對柳府來說,也隻是毛毛細雨。
所以,葉老爺子的心,自然而然就長偏了。
葉守富臉上的黑氣不比葉老爺子好上多少,可偏偏葉老爺子還要烈火烹油,再添一把猛料:
“這說的是你與老二的分家,還有便是我與你娘的歸處”
“我聽你們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不想要贍養,那也可以,無論是老二還是老三,隻要給足敬老錢,往後我也不上誰家中吃飯,隻和你們娘在這間屋子裡自己過活,在後院種些菜,自給自足。”
敬老錢?
對,敬老錢!
隻是分家,又不是生恩養恩都斷了個乾淨,自然是要給敬老錢!
想要不給銀錢的方法倒也有,那就是——
“爹,咱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呢!”
葉守財傻樂了半天,聽到這裡連忙接話,繼續道:
“我與大寶都願意養你們!”
“老三想走,就讓他走吧!我往後再給你們娶個孝順的兒媳婦過門,再生幾個白淨胖乎的大孫子,到時候熱熱鬨鬨的,怎麼不比神仙快活?”
“至於敬老錢,老三他閨女在柳府,人家手指縫裡掃一掃也是數不清的銀錢,自然不用咱們操心,要多少養老錢,隻要是想掏錢,自然也能掏出來。”
到底是個油滑人,一聽到要從自己的口袋中往外掏銀錢,原先不想養老人的話也不說了,順勢還往同胞弟弟的頭上扣了老大一頂帽子。
葉守富肉疼的厲害,本想再談敬老錢,可如今被老二戴了一頂高帽,壓在喉嚨裡麵的話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臉上的神色已經不能用發黑來形容,而是黑中隱隱透著綠光——
他哪裡想得到,原先拿出來壓老大的東西,如今通通落到了他的頭上!
老大隻出了二十貫銀錢就能分家,還分走了一間老屋,而他如今不但要還那麼多的外債,擔走差雇事,甚至連家中攢的田地都沒有分上一絲一毫,甚至還要再貼養老錢!
早知如此,當初隨著老大一同分家也好啊!
葉守富一時間心如刀割,葉守財哈哈大笑,笑完複又問道:
“咋樣,老三?”
“這家你是分還是不分?”
不分?
對,還可以不分嘛!
隻要不分家,外債還是掛著一起還呢!
葉守富眼中一亮,可心中還沒有完全高興起來,下一瞬,就聽葉守財說道:
“不分的話自然也可以,隻是馬上咱們還債的時日就到了,若是催債被催的緊,我也隻能到柳府去坐上一坐,將當時你們一家借債嫁女的事兒說上一說,言明不是我借的銀錢,讓婉姐兒出來還錢”
到時候,那名聲不都壞了嗎!
葉守財每說一個字,藍氏攏在袖中的拳頭就攥緊一分,直到指甲刺破掌心,一顆渾圓的鮮血滴落在地麵之上,藍氏這才吃痛回神,挪動緊繃的身體,走到自家男人身後拉了拉葉守富的袖擺,幾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葉守富看明白了自家媳婦的意思,可心中到底是不甘心,低聲道:
“可若是沒有他們在婉兒婚宴上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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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藍氏重重的拽了一把葉守富的衣擺。
顯然,藍氏已經不想聽任何關於婚宴,以及閨女的事兒。
葉守富到底是這麼多年矮媳婦一頭,眼見藍氏已然已經有些不爽利的前兆,左思右想,咬緊牙關道:
“好,就這麼辦。”
“我也同老大分家時一樣,拿二十貫的敬老錢,不過契書都得寫明,往後家中的一切都是老二擔著,萬事也不要來尋我!”
葉守富捏著鼻子認下了這件事,葉守財自然是高興,這回也不用喚葉大寶跑腿,甚至也不管天色已黑,自己就快上一步,幾步跑出門去請相熟的裡正。
葉青釉往外瞥了一眼,恰是此夜無月,黑雲遍天。
她又等了一會兒,等著葉守財將幾個明顯是已經入睡,但又被臨時叫起身,麵上有明顯倦意的老裡正帶回來,這才起身率先道:
“問各位叔伯安,二叔三叔要分家的事兒長,我要做的事兒短,若是方便,請先行一個方便如何?”
來的人中,不乏有葉青釉眼熟的麵孔,基本也都是本家,或是鄰裡親戚,能來此處,自然不光是認識葉青釉,也知道這回叫他們來是做什麼。
當即就有個麵善的白須老者和善的應了聲,問道:
“葉老大家的女娃娃,你有什麼事兒,儘管和堂伯公說。”
葉青釉順坡下驢,喚了一聲堂伯公,這才將袖中早已經準備好的一個荷包掏了出來:
“先前我們大房一家分家的時候,您也是在的,我們當時約定好除了差雇,其他事兒都兩清。”
“現在二叔三叔要分家,差雇也快要臨期,我與爹娘商議後,決定將我家這份銀錢拿出來先平了我家的差雇。”
“今日大家都在,也勞煩大家做個見證,這銀錢咱們確實是拿了出來,也留在了這裡,往後若是這筆銀錢若不小心‘丟了’‘沒了’‘被老鼠啃了’,那便都不關咱們的事兒了。”
葉青釉說的‘丟了’‘沒了’,自然不是真丟,也不是真的被老鼠啃。
而是心思縝密,有自己的思量,在防著葉家的其他人收了銀錢,卻又做壞。
如今葉老爺子還是差主,差雇事兒隻能由阿爺作戶頭平差雇,若是他現在悄摸的收下銀錢,等時間到了之後卻又說這筆銀錢沒有收到,反倒讓葉青釉一家再出一筆
那到時候,葉青釉自然是不肯的。
既然早知道這些爛人是什麼個品行,與其到時候生氣發火,自然從頭到尾都要防著一手,免得真的惹禍上身,才追悔莫及。
眾人一聽葉青釉這麼說,自然心中也有思量。
可葉守錢分家時的場景尚且曆曆在目,非但沒有人覺得葉青釉思慮過重,反倒是都在心中默默點頭,暗道這事兒辦的妥帖。
葉青釉見眾人沒有反對,索性走到側位的一張小茶桌前,將荷包裡麵的銀錢都倒了出來——
一張二十貫的紙交子,一枚製式,底部印有鋼封的十兩銀子,還有一塊矯過稱的約摸二兩散碎銀角,以及一貫多的銅板。
倒也不是葉青釉刻意準備這麼散的銀錢,而是如今的銀錢就是這樣,用交子的有,用白銀的也有,用銅板的也有。
如此湊出一個數量,才是真正有生活氣息的湊數,而不是帶著三十多貫銅板到處走,哪怕是葉青釉想要做到,三十貫銀錢的重量,也不是她說扛就能扛得動的。
這些銀錢在眾人麵前擺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葉青釉方才施施然朝著來主持分家的街坊裡正們行了個禮:
“各位叔伯看好,銀錢都在這裡,有勞有識字的叔伯再寫一封已經收了銀錢的憑證給我,我便先回去,不湊二叔三叔分家的熱鬨了。”
“咱們早已經分家出去,按理來說今日這些事兒也不該是咱該看該管的,隻是爺奶多次去叫門,著實無法,這才跑了過來摻和了一腳,往後定是再不敢的。”
一段話,不但將自家的差雇辦妥,還聲明了自己今日是被迫來此參與分家,往後不會再有何牽扯。
眾人雖知道葉老大家中出了個有出息的閨女,但畢竟沒有這麼切身處地的領教過厲害。
此時見葉青釉事兒辦的頭頭是道,眾人自然也是略帶詫異的應允了下來。
有個帶了紙筆的漢子將‘收憑’如數寫下,甚至也沒等葉青釉開口,便遞到了葉老爺子的麵前。
葉老爺子此時哪裡還不知道葉青釉油鹽不進,可當著那麼多人的麵,也再沒法開口,隻得咬牙簽了字。
葉青釉如願得到收憑,又在心中過了一遍今日的事兒,確定沒有紕漏,這才行禮離開。
既然已經知道葉守財與葉守富分家是怎麼分,後麵的一切基本就已經是板上釘釘——
此時分家不均,往後不管二房三房以後住不住在一處,以葉守財與葉老爺子的貪心,花乾淨錢財之後肯定還會再糾纏,就像原先糾纏葉青釉一家一般。
可壞就壞在,葉守富與藍氏也不是白白吃虧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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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家往後這日子,絕對會無比的熱鬨。
葉青釉一邊心中嘀咕,一邊毫不留戀的往外走去。
腳步隻出了院門,還沒上車,一陣冷風襲來,葉青釉下意識裹了裹身上的褙子,餘光一撇,就見牆根陰影處隨風而動,勾勒出一抹不知何時站在那兒的人影來。
葉青釉微微眯了眯眼,開口喚道:
“葉大寶。”
屋前牆根陰影處,站著的人,赫然是不知道何時從屋內走出來的葉大寶。
他臉上的血跡還沒擦乾,臉上的神情呆呆傻傻,額頭處半是膿血,半是血痂,看上去有些可怖。
葉青釉這麼一叫,他才回過神來,幾步趕到葉青釉的身前。
葉青釉微微一撇,見他懷中還抱著那幾隻杯子,一邊吩咐單拓去駕車,一邊隨口道:
“今日分家,你們家東西分的多,等爺奶得了三叔家給的敬老錢,估摸著應該也會給你爹,往後就不必擔心買新衣的事兒了,快些回去吧。”
聞言,葉大寶像是突然回神一般,搖頭如擺鼓,連聲道:
“不,我往後怕是再也沒有秋衣了。”
葉青釉原本也就是隨口一說,沒想過真的能得到回應,當即頓住了腳步。
她沒有出聲,而是用一雙沉如古井般的眼神,細細打量麵前的葉大寶。
葉大寶被盯得汗毛倒豎,忍了又忍,實在沒有忍住,出聲道:
“我放走了麗姐兒,原本家中就對我有怨,加上我爹最近想娶新媳婦,往後一定沒有人替我縫製秋衣了。”
話就停在此處,葉大寶下意識垂下頭去看向自己的腳尖,等待著葉青釉開口接話。
可等了又等,秋風又起了幾陣,葉青釉似乎仍然沒有半點兒準備開口的打算。
兩人就這麼沉默著,一直等到葉大寶實在煎熬的受不住,他才又抬起頭來,將手中的瓷器一股腦的推到葉青釉的懷裡,含糊道:
“這些給你。”
葉青釉剛剛已經胡亂猜了一些葉大寶的意圖,此時見到瓷器,雖然詫異,但也沒有太過意外,反倒是還有閒心思玩笑:
“所以你費心看我喜歡那件瓷器,又從你爹和三叔的手中搶過來,就是為了給我,讓我給你縫秋衣?”
葉大寶大驚,連連擺手道:
“不是不是——!!!”
葉青釉牽動幾息笑容,隨機麵無表情的將那幾隻杯子推了回去:
“那有事就直說,你這樣攔路送東西,我怎麼知道是什麼意思?”
說句不好聽的,她從前雖和葉大寶沒有什麼怨,但也絕對沒有什麼‘恩’。
關係平平的人想要送禮,送的禮還是葉青釉打眼一瞧就覺得好的瓷器,難保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她信不過,自然也不會收。
葉大寶見葉青釉態度堅決,尷尬的笑了幾聲,又將頭低了下去,好半晌才躊躇道:
“我我想在你們家的瓷鋪裡麵尋個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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