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釉揉了揉眉心,莫名覺得自己所要做的事情,以及肩上的擔子又多了一分。
三人沉默以對,兩夫妻顯然想要搜腸刮肚找些安慰葉青釉的話,葉青釉不準備在這個暫時還討論不出個所以然的話題上做停留,而是調轉了話鋒:
“阿娘,當時是誰同你說將我賣入柳府可以有八十兩銀子的?”
“和柳府有往來的人牙子?”
白氏望著自家閨女欲言又止,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是你二嬸娘同我說起的。”
葉青釉千算萬算也沒想到自己會被這一句話鎮住,頓時滿臉都寫滿不可置信:
“我二嬸娘?”
八十兩的報數,甚至還不是從人牙子口中說出來的?!
要知道,白氏與葉守錢是因為一直覺得愧對閨女,所以聽到‘柳府’這樣的豪紳采買丫鬟時,頗有一種覺得‘宰相門前五品官’,自家閨女進入柳府後能夠過上更好的日子,這才決定將葉青釉送去當丫鬟的!
可按照白氏如今的說法,她明顯是連其他外人,例如人牙子,柳府管家等人的麵都沒有見過!
那豈不是連‘柳府’這個一直被主屋那群人畫出來的‘大餅’,都無法保證是否真實?!
畢竟,這些人存不存在還是個未知數!
他們今日能說‘柳府’能采買丫鬟,後日能說明日皇宮招收服侍宮人,大後日沒準還說皇帝缺個美人服侍......
個中真假,防不勝防,又教人如何能分辨?
白氏眼見自家閨女皺眉,心口微顫,一時之間又開始鼓動個不停,訥訥道:
“你二嬸娘的娘家兄長是跑碼頭做掮客的,門路多。”
“前段日子,說是不知怎的,在酒樓吃酒的時候,同柳府負責采買的管家搭上了線,那管家在酒桌間多飲了幾杯,一半是多嘴,一半是有些顯擺的心思,說出了他得柳家貴人的器重,被交代出來采買下人的事情,原本這事兒說出來,理應是的人受人豔羨的。”
“可你二嬸娘那兄長聽對方言談之間,總感覺多有惆悵之意。”
“他向來是個心思活絡的人,也知道采買下人這種事情,向來就是油水多的活計,於是有意搭話,接過話頭,詢問管家為何歎氣,可是采買下人的事兒有難題,這事兒是否需要幫手。”
“那管家許是有些喝多了,還當真同洪濤,也就是你二嬸娘那兄弟說了這事兒——
原是柳府的老夫人今年已經五六十有餘,本應該是頤養天年,子孫環膝的年紀,可偏偏她早年為家中瑣事操勞,身子骨有損,如今五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
老夫人也知自己在時日無多,索性一心向佛,準備在這批采買的下人中,選幾個得心,又機敏能乾的丫鬟,就此離府,帶到鹿峰山玄妙觀中清修,為她抄經祈福。”
白氏小心翼翼抬眸看了一眼麵前神色晦暗不明的葉青釉,原本要說出口的話,音量便又低上了幾分:
“這事兒原本不難,可難辦就難辦在,柳府如今當家的老爺,不是這位老夫人的親生兒子。”
“你二嬸娘那兄弟說,管家的意思是下人好找,但得貴人青眼的丫鬟難找,尤其是這樣身份尷尬的貴人,吩咐下來的差事便尤為難辦,再怎麼說在老夫人麵前伺候的丫鬟,哪怕不知書達理,起碼也必是得容貌端正,性情恭順,能伺候好老夫人的喜好.......”
“可若真是有這樣的丫鬟,自己就有心氣,哪裡願意隨著老夫人去道觀裡伺候呢?”
“管家說,莫說是有心氣的丫鬟,連他自己也覺得如果跟著隻剩下一口氣的老夫人在道觀裡麵清修,一定不比在柳府內,能時時刻刻在貴人們眼前,逢年過節還有遠在汴京當大官的老爺吩咐下來的賞賜,吃香喝辣.......”
白氏無意識的攪著手帕,聲音微微揚了幾分,略帶些無意識的顫抖:
“可咱們原本也就不求什麼得臉,隻求比在咱們家裡過的更好一些.......”
“阿娘當初懷你的時候,也去玄妙觀求過簽,那裡的素齋享譽一方,阿娘當年帶著你上玄妙觀求簽的時候,就是大夫說這胎可能留不住......可到了玄妙觀,吃到素齋,你便第一次踢了阿娘一腳.......”
“那是一等一神仙的地界,靈驗的很,而且隻有女修,沒有其他醃臢事兒,老夫人既然想到去玄妙觀清修,那必定也是個神仙人,不會苛待丫鬟。”
白氏伸手來牽葉青釉的手:
“是因為這樣,阿娘才點頭答應的這件事。”
“你二嬸娘的兄弟還說.......”
葉青釉聽了半晌,此時才開口接話道:
“還是,我這小丫頭原本是買不上價的,也虧得有他在其中,柳府的管家看在他的麵子上,方才給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出這個價。”
“他也許還說,我年紀小,生的又不錯,沒準還特地‘回稟’老太太,同你說老太太憐惜我年紀如此小就要離開爹娘,於是多給了一些賞錢,其他人都沒有......”
“阿娘聽了回話,勢必覺得柳家老太太更加仁厚,心中彷徨猶豫之下,沒準二嬸娘的那個什麼老什子兄弟,就同你說‘人已經招滿,不再要丫鬟’之類的話,說你斷送了我的前程......”
葉青釉話語如鋒,一股腦的講腦中所有猜測傾吐而出,再抬眼的時候,便看到了白氏和葉守錢這對夫妻宛若石刻版的身形.......
竟是,對了!
“青兒,你...你怎麼......”
“我們從前說話都是避著.......”
白氏的臉白的十分嚇人,瘦小的身體起伏個不停,顯然已經到了某種臨界點的邊緣。
葉守錢站在一旁,滿臉空白,切切實實將‘手足無措’這四個大字演繹到了極致。
葉青釉隻覺得自己頭痛的要命,可要說些什麼,又完全無法說出來,隻得儘可能和緩的陳述事實:
“阿爹阿娘沒覺得這一套流程下來很熟悉嗎?”
“隔壁春花家裡原本有養一頭牛,買家挑三揀四的來了好多次,最後說已經定下更好的牛,春花他爹咬咬牙,就賣了。”
可那買家找到更好的牛了嗎?
沒有。
三人沉默片刻,白氏突兀的捂住了臉,爆發了一聲絕望的哭喊:
“騙我的,是騙我的!”
“若真的短短兩天之內就找到了所有丫鬟,又何苦對我三催四請,那管家先前也不用在酒館唉聲歎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