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時候。”
“平城距離周人太遠。”
聽到劉桃子的話,祖珽有些哭笑不得。
不然呢?這都城本來就要與前線有些距離才好,這武川就在周人的眼皮底下,一旦開戰,敵人都不用多想,隻要圍著武川猛打就好了。
他再次勸說道:“主公,這都城就是要距離戰場稍遠一些如此方才安全,便是敗了幾次,後方還能坐的穩當,還能繼續交戰,不然,一戰被人奪了都城,那便沒有再戰之力了”
劉桃子的臉色很是平靜。
“我在前,各地的將士才能死戰不退。”
“改治所的事情,以後再說。”
劉桃子說的很是堅決,祖珽長歎了一聲,沒有再勸。
宴會依舊十分熱鬨,可團體之間的割裂也是那麼的明顯,不同的人聚集在不同的地方,他們截然不同,外表,言行,氣質。
成安的元老們大多放肆,張狂,大聲的交談著,而新的追隨者們又看起來較為內斂,儒雅隨和。
寒風吹襲而來,天色開始逐漸變得灰暗。
劉桃子坐在上位,抬頭看著天色。
大雪,要來了。
風雪交雜,呼嘯而過。
武川的雪極大,那一片片的掉落下來,整個城池都被籠罩進去,伸手不見五指,猶如雪的地獄。
狂風大作,不斷的捶打著官署的門扇和窗戶。
木山木窗都在不斷的慘叫著。
屋內的火爐正在燃燒,那耀眼的紅光將屋都照亮了。
祖珽,路去病,田子禮,崔剛,褚兼得,以及那些新來的鄴城老人,也就是劉桃子當下的‘霸府官員’們齊聚一堂。
大家穿的都很厚實。
路去病瑟瑟發抖,再次裹緊了身上的衣裳,他看起來精神狀態不佳,眼神迷離,沒有什麼精力。
遠處的魏收等人,此刻更是臉色難看,蜷縮成了一團。
他們知道邊塞的環境與氣候惡劣。
可他們之中的許多人都不曾想到會惡劣到這種地步,尤其是這幫人過去在鄴城習慣了富貴愜意的生活像魏收這樣早年吃過苦,跑過路,險些被拉去參加潛水大賽的,還多少能抗住一些,而那些從河南所趕來的名士們,此刻就隻是悔青了腸子。
而這前後百餘年也正好是氣候最異常的時候,邊塞這幾個地區連年大雪,大的誇張,晉初在邊塞設立的諸多郡縣,在此刻竟都直接變成了空城,連戍鎮都不能用了這些地區都被惡劣的氣候給毀滅了,就是塞外胡人,都無法在那裡生存,邊塞出現了大量的空白。
劉桃子看向了一旁的高勱。
高勱當即走了出去,很快,他就領著一群小吏走進來,為在座的眾人拿出了熱茶。
眾人趕忙接過。
劉桃子緩緩說道:“這是懷朔人最愛吃的,喚作燙茶,放了許多藥材,彆處沒有,吃了能抵禦些疾病,暖和身子。”
看著有些拘束的眾人,劉桃子再次說道:“吃吧,此處無言官。”
路去病笑了笑,帶頭吃了起來,這茶是粘稠的,像是湯,裡頭加了好多東西,吃起來竟還是甜味的。
“這邊塞就是如此。”
“冬春都是大風大雪,夏日時酷熱,沒有可以避暑的地方,到了秋,又是漫天黃沙。”
“此處是全天下最苦寒的地方了。”
劉桃子輕聲說著,又看向了魏收等人,“諸公若是覺得害怕,現在辭官離開也是來得及。”
“這次會議之後,便是要開始做事了,若是到做事的時候,再說辭官離開,那怕是不行。”
聽到劉桃子的話,魏收當即笑了起來,“吾等受辱之臣,戴罪之身,能得主公看重,留在身邊委以重任,已是蒙受大恩,風雪又算什麼呢?”
有幾個人臉色難看,盧思道看了看魏收,又看了看劉桃子,眼裡滿是擔憂。
這幫跟著劉桃子跑過來的大臣,許多都是犯了事被罷免的,屬於是在鄴城混不下去,想要跟著劉桃子來混。
盧思道的文章詔令寫的很好,可跟魏收這樣文筆突出的文學大家不同,他的寫法更簡單,更乾練說起來,就是更會寫廟堂文書。
他先前因為泄露機密被罷免,行賄和士開又被高睿發現,在鄴城實在混不下去,來跟劉桃子混。
可他是真的沒想到這裡的環境能有這般的惡劣。
他感覺自己要死在這裡了
就在他準備要開口的時候,魏收忽然用肘子碰了碰他,盧思道強忍著沒有說話。
劉桃子靜靜的等待了片刻,沒有人說話。
他這才看向了那被不斷拍打的門窗。
“邊塞一年四季都很惡劣,百姓不多,耕地貧瘠,三麵都是敵人,沒有什麼好玩的,沒有什麼能享受的”
冷氣源源不斷的從各處鑽進來,直往眾人的懷裡鑽去。
劉桃子又說道:“若是要享福的,那這裡著實不是個好去處。”
“可是,諸位心裡,若是還有半點誌向,想要做成大事,非此處不可。”
“這裡有許多事情可以做,百廢待興”
爐火帶著滾燙的熱浪,將那陣陣的寒氣遮擋在外頭。
劉桃子看向了祖珽,示意他可以吩咐了。
祖珽起身,看向了周圍的眾人,他仰起頭來,氣勢不凡,他緩緩開了口。
“諸位,從這個月到明年的三月為止,我們隻有一件事要做。”
眾人紛紛看向了他。
開墾?禦寒?招兵?
不同的人心裡有著不同的猜測。
祖珽緩緩說道:
“補齊諸吏。”
眾人一時驚愕,魏收等人當即拍著手,魏收點著頭,臉色通紅,“祖公說的對啊,事在人為,這做事的不就是這些官吏嗎?不將他們補齊,哪裡能做什麼大事?”
盧思道緊隨其後,引經據典,開始為祖珽積極站隊。
田子禮,路去病,崔剛三人沒有急著發表言語,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
此刻,一位留著短胡的老者站起身來,老者骨架很大,眉宇間自帶一股倔氣,“祖長史,當下最重要的是要禦寒。”
“什麼都比不上保護百姓重要,武川此番大的雪,各地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如今廟將軍府最需要的事情就是要及時禦寒,吩咐各地做好賑災的準備,開始進行物資調度,提前往各地囤積過冬物資,以免道路受損而來不及”
這小老頭喚作元修伯。
沒錯,正兒八經的拓跋後裔。
不過,他這屬於前朝宗室裡的遠親,高洋拉宗室喂魚都沒他的份。
小老頭在年輕的時候就當了尚書郎,他做過許多官職,又外放到地方當過太守,刺史,在不同的位置上都很有成績,後來在朝中擔任度支尚書(戶部尚書)。
這位算是少有的那種朝臣,他很在乎底層百姓的情況,在擔任度支尚書的期間,他日夜操勞,想儘辦法減少百姓的負擔算是個很不錯的人。
唯一的汙點,就是跟祖珽的關係不錯。
元修伯剛剛說完,他的死黨唐邕就起身來讚同他,唐邕實際上比元修伯要年輕許多,雖年輕,可資曆極高,跟過高歡,跟高澄製定過政策,跟高洋出過兵,跟高演對付過大族
這位為人剛烈正直,也有些‘親民傾向’,他過去當官的時候,總是對世家豪族重拳出擊,毫不留情,每次辦案,都是能殺豪強全家就不放過一個
眾人都偷偷看向了他們。
包括路去病都是如此,這兩位,都算是路去病長久以來的偶像了,魏收盧思道這樣的跟祖珽前來謀取個富貴,他能理解。
可這兩位為什麼也會跟著一同來邊塞,他是一點都想不通。
麵對起身的二人,祖珽也不生氣,他撫摸著胡須,點著頭。 “元公的思緒是對的,可就是犯了一個小錯。”
“此處不是廟堂,是衛將軍府,各地的官員,更不是您從前所接觸的地方官。”
祖珽嚴肅的說道:“過去賑災的事情總是得不到解決,這是有三個原因,第一是地方官員惡劣,生怕耽誤前程,做事怠慢,遇事喜歡隱瞞。”
“第二是廟堂的官員們糜爛,奉調度和賑災的理由,中飽私囊。”
“第三就是廟堂距離地方太遠,來回需要時日,尤其是冬天,地方等待廟堂詔令而後去賑災,往往來不及。”
元修伯一愣,沒有再去反駁。
唐邕卻深以為然,他點著頭,“奸賊確實太多了。”
祖珽換上了少有的嚴肅臉,他繼續說道:“可如今衛將軍府的情況不同,前往各地的刺史們,且不說才能,至少品性是不必多慮的,他們會全力賑災,這是不必懷疑的,廟堂濫設郡,我們如今將郡縮減,所安排的太守,也是些可用之才,而各地的縣令,很多都是小吏出身,立下許多功勞,證明了才能和品德才上來的。”
“因此我對地方的情況很是放心,我不會對他們指手畫腳,去教他們怎麼去抵禦雪災。”
“我們當下所要做的,就隻是增加他們的實力,做好後勤的角色,讓他們能夠全力以赴就是了。”
“故而,我說第一件事就該是補齊諸吏。”
“元公可還覺得不妥?”
祖珽再次開口問道。
元修伯緩緩坐下來,“你說的對,不過,運輸物資還是需要廟將軍府來做吧?”
“哈哈哈,元公不曾來過邊塞,不知道這裡的情況,邊塞的雪災不是今年才有的,每年都有,故而糧食物資也都是分開囤積,若是遇到情況,各地都能隨時救濟,地方官吏也都有足夠的經驗”
聽著祖珽的解釋,元修伯終於不說話了。
祖珽再次看向了周圍,確定沒有人反對,這才說道;“當下的吏製,相當出色,沒有任何更改的必要!”
“我唯一想要修改的,就是關於散吏提拔的問題,地方散吏的政績和提拔,也該受到官員們的重視,也該作為地方政績的一部分!”
“另外就是律學室,我認為律學室要擴建,要正規化。”
“過去我們很急躁,需要儘快有人手來奔走,學室三十日就可以去參與考核,其餘的都要在上任之後去學習掌握。”
“三十日所教出的吏,還是不太夠!”
田子禮眉頭一皺,還是沒有出口打斷,祖珽繼續說道:“當下的局勢不再是那麼的緊缺,律學室的教學,我認為至少要六個月!”
路去病此刻終於開了口,“祖長史的想法很好。”
“不過,散吏大多是底層出身的人來擔任,他們往往還要養家糊口,您要讓他們六個月脫產讀書,不現實。”
“學室可以供他們吃喝,可他們的家庭呢?”
“他們來當吏,是為了更快的去養家”
祖珽哦了一聲,趕忙坐下來,拿起了一旁的文書,翻看了起來,路去病本以為他要反駁自己,沒想到,祖珽收起了那文書,點著頭,“你說的也有道理,我之前想的簡單了,那你覺得該怎麼提升散吏的能力呢?”
路去病作為跟散吏們打交道最多的官員,此刻沉思了許久,“將散吏的考核正規化,對州,郡,縣,鄉等不同級彆的散吏設立不同的考核,若是要統一考核,隻怕不夠現實,但是要督促地方,使其重視考核,不可敷衍,難度必須要合情合理”
祖珽輕輕撫摸著胡須,“倒也是個辦法。”
高勱坐在一旁,認真的記錄著他們的對話。
這是將軍府的第一次會議,隻有一個核心,吏。
眾人商談擬定針對吏的培養,考核,提拔,處置,監察等方麵的內容。
劉桃子從頭到尾都保持了沉默,隻是聽著的講述。
隻能說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還有些收斂,隨著路去病初次反駁成功,打開了局麵,接下來的朝府議就變得熱鬨了起來。
大家越說越是激動,爐火的紅光照耀在眾人的身上,屋內熱氣騰騰,連魏收都脫掉了那大衣,站在祖珽的身邊,訓斥著對方。
元修伯表現得最是積極,他跟祖珽的私交其實還不錯,可在會議上,祖珽的每句話,他都要去反駁,去責難,去質問。
“你說的倒是簡單!地方官員若是不能再隨意處置麾下的散吏,那吏聚集起來,官員的命令便成了白紙一張!”
“官員不能在自家出任官職,可你勿要忘了,散吏是可以的,本地吏一聯手,那不就是鐵豪強了嘛?!”
元修伯指著祖珽的鼻子,那手都幾次差點要碰到祖珽的鼻尖。
祖珽還是保持自己的觀點,“總之,讓官員能私自決定吏的提拔處置是不妥的,吏可以是縣吏,卻不能是縣官的奴隸,要處置罷免,得先奏廟堂!”
“胡說八道!你這麼搞,奏表都到不了廟堂!”
崔剛說道;“元公所擔心的,我大概能想明白,那我們可以想辦法解決,比如說,那些職權高的職吏,效仿官員,不許在自家擔任。”
元修伯瞪了崔剛一眼,“吏能辦事,不就是因為對地方的熟悉嘛?要是將他們也調走,你想想廟堂每日要辦理的文書調任會有多少!那還了得?”
“那就鄉歸縣,縣歸郡,讓上級代辦”
“那不還是回到了之前的老問題嘛?地方能不能處置?”
祖珽氣的瞪圓了雙眼。
“老匹夫你找茬是不是??”
會議持續了兩個多時辰,眾人精疲力竭,高勱的手都要斷了祖珽隻好提議明日再繼續。
官員們一一行禮,告辭離開。
祖珽抱著厚厚的文書,走出了門。
狂風襲來,漫天的飛雪。
祖珽正要走出官署,就看到一個身影擋在了門口。
祖珽一愣,他認真去看,擋在門口的是元修伯,他背對著祖珽,擋在門口。
祖珽笑了笑,神色略微尷尬,“元公方才那爭執,都是政務之爭”
元修伯緩緩轉過身來,祖珽看到這家夥臉上有兩道淚痕,此刻還在流淌,眼淚根本止不住。
這不是將這個小老兒給罵哭了吧?
祖珽清了清嗓子,正要安慰,元修伯忽然說道:“文襄皇帝之後,已經很久不曾不曾如此商談大事了。”
“沒有爭權奪利的,沒有以權謀私的,沒有黨同伐異的大家都想做事,連魏收都是這樣。”
“祖珽真的很好啊。”
他說著說著,卻哭的更加厲害了,雖沒有抽泣,也沒有哭出聲來,可眼淚卻止不住的流淌,幾乎將整個衣領都要浸濕。
祖珽輕輕一笑,“這些年裡,元公是遭受了不少委屈吧。”
他拉住了對方的手,緩緩說道:“無礙的”
“過去了,都過去了。”
這姿勢,不像是安撫老友,卻像是在哄孩子,元修伯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祖珽。
“不過,孝徵我還是覺得你那官員不得私自處置麾下吏的想法是錯誤的。”
“哈哈哈~~~”
祖珽大笑,元修伯看了他一眼,隨後,他也放聲大笑。
屋內,路去病還是有些暈乎乎的,氣候驟然變冷,這廝仗著自己年輕,出行時穿著依舊單薄,誰知,隻是出了一次門,就病成了這般模樣。
他坐在劉桃子的身邊,即使生了病,也不耽誤他的話癆。
“桃子,你這府議比朝議還靠譜我過去參與過朝議,那時甚至還是孝昭皇帝在的時候,即使有明君,朝議都是烏煙瘴氣,妖魔亂舞,我根本待不下去”
“我總覺得,在這最偏僻貧瘠的地方,我們這些被廟堂所不容的人,要乾出一番大事來了”
“阿嚏!!”
s:很是很管用,回家後咳嗽減少了,嗓子也沒那麼疼了,就是整個人還是那種迷糊狀態飄飄的,這一章寫了整整一天唉,還是那句話,出門多穿衣,裝逼遭雷劈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