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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演坐在上位,穿著冕服,群臣分於兩側,行禮拜見。
禮儀郎先是宣讀了皇帝的幾個詔令。
“昔武王克殷,先封兩代,漢、魏、二晉,無廢茲典。及元氏統曆,不率舊章。朕纂承大業,思弘古典,但二王三恪,舊說不同,可議定是非,列名條奏。其禮義體式亦仰議之”
“國子寺可備立官屬,依舊置生,請習經典,歲時考試,文襄皇帝所運石經,宜即施列於學館,外州大學亦仰典司勤加督課”
“太祖獻武皇帝廟,宜奏《武德》之樂,《昭烈》之舞,世宗文襄皇帝廟宜奏《文德》之樂,《宣政》之舞,顯祖文宣皇帝廟宜奏《文正》之樂,《光大》之舞.”
漢臣們聽著諸多詔令,頗為欣喜,看向彼此的眼神裡都帶著光芒。
而那些勳貴,此刻卻板著臉,無奈的聽著那詔令,嘴裡都憋著話。
搞禮儀,搞經學,搞漢家祭祀
勳貴們著實提不起多少興趣,此刻,他們更關心的還是邊塞之事。
好不容易熬到詔令宣讀完,他們正要開口,就又有重臣跳出來,認為皇帝既冊封了太子,就該賞賜天下做父親的人升級一爵。
在這件事也得到了皇帝的允許之後,劉洪徽終於站了出來。
他跪在了皇帝的麵前,“陛下!!臣有奏!”
高演看向了這位曾扶持自己上位,功勞極大的親信。
“劉卿有何事奏?”
劉洪徽這才大聲說道:“陛下!臣要彈劾鎮將軍劉桃子。”
“劉桃子恐嚇有功勳將,欺辱國人,先前將軍領諸邊兵出征,劉桃子以廟堂未賞為由,教唆甲士,勒令諸將,要求其奉獻財物,如若不肯,便以先祖宅地恐嚇,有數位將軍迫於淫威,不敢不服,所派往的馬車奴仆皆被扣押,使者遭其鞭打,國人震怖,黎庶驚心。”
“還望陛下派遣大臣,前往監察此事,為諸將做主!”
劉洪徽說完,便有整整齊齊的十幾位重臣走出來,皆向高演跪拜行大禮。
看著跪拜在自己麵前的群臣,高演微微看向了站在左側的那些重臣。
這些人大多都是漢人出身的重臣。
可在此刻,麵對皇帝如此明顯的暗示,群臣們卻皆低著頭,眼神閃躲,不敢言語。
在楊愔還在的那會,這些大臣們聯絡起來還能跟對方鬥一鬥,可楊愔之事,將敢出頭有資格出頭的資曆漢臣一網打儘,牽連者甚多,天下局勢當即失衡。
此刻,作為漢臣之首的中書令兼左丞相的趙彥深,他茫然的看著前方,老態龍鐘的模樣,似是什麼都沒看出來。
就如崔季舒所言,這位老頭看起來就有股老氣,有種人畜無害,不知世事的感覺。
而他不開口,其餘漢臣,此刻也都不願意開口。
崔季舒跟陸杳對視了一眼。
崔季舒緩緩閉上了雙眼,陸杳遲疑了片刻,快步走了出去。
他朝著高演大拜,“陛下!!”
“戰時將軍們率領邊兵出征,有軍功者賞,這是過去就有的規定,可到了如今,將軍們打完便令其返回,不給賞賜,著實不妥當,邊兵銳減的很厲害,便以恒朔外邊兵舉例,軍戶名存實亡,天保七年尚有軍戶兩萬三千餘戶,當下僅剩萬戶出頭!折損竟有一半,送往民夫,卻遠遠不能替補其用”
“鎮將軍為邊兵討要賞賜,這是他的職責,怎麼能說是勒索恐嚇呢?!”
聽到這句話,這台下眾人緩緩抬起頭來,皆看向了他。
劉洪徽叫道:“陸公是何意?!是指責我們私吞軍功不成?!我們何曾不給過賞賜?邊兵銳減,難道還能怪在我們頭上不成?!”
又有幾個人大聲訓斥。
片刻之內,陸杳便成為了眾人的集火目標,有幾個人朝著他的方向略微壓低身體,似乎下一刻就要衝上去毆打。
漢臣那邊,卻隻當是無事發生,或低著頭,或看著一旁,便是崔季舒,眉頭緊鎖,卻也沒上前開口。
陸杳挺起頭來,大聲的反駁他們,“若是將軍及時給予賞賜,還需要鎮將軍出麵嗎?!”
“我可不曾辱罵將軍,這是廟堂,陛下方才才說要重視禮節,爾欲何為?!”
“你可勿要血口噴人!!”
陸杳對著麵前眾人輸出,被眾人凝視著,他卻愈發的慷慨激昂,到最後,直接就用手指著麵前的劉洪徽大罵。
“陸公所言有理!!”
下一刻,漢臣這裡,便有一人走了出來,怒視群臣。
此人乃是尚書蘇珍芝。
他直接坐在了陸杳的身邊,同樣看向了麵前的諸多大臣們。
片刻之後,又走出了四五人來,分彆坐在陸杳的周圍。
陸杳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
高演看著這局麵,輕輕捏著雙手,似是激動,卻不參與。
看著愈發混亂的局麵,太保賀拔仁緩緩走了出來,他用眼神製止了諸多將軍們,又看了看那幾個出麵之人,最後朝著高演大拜。
“陛下,這行伍之事,著實不該由漢臣參與。”
陸杳一愣,忽笑了起來。
高演猛地鬆開了手,看向了一旁。
“太保所言差矣。”
就有一人緩緩走出來,不悅的看向了賀拔仁,“同朝之臣,豈分彼此?!”
賀拔仁看著忽然出麵的人,一愣,麵前這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相貌跟高湛極為相似,皆是那種能令人眼前一亮的好相貌。
他緩緩走出來,朝著賀拔仁走著,邊走邊說道:“當初神武皇帝在時,也不曾說過這樣的話.我兩個兄長在世的時候,也不曾如此.太保。”
他已經走到了賀拔仁的對麵,兩人爭鋒相對,他板著臉。
“廟堂之上,勿要失言。”
賀拔仁後退了幾步,朝著他行禮,“唯”
這人,正是高演的兄長,彭城王高浟,在高王子嗣裡排名老五。
他以果敢,勇武,愛民,正直而聞名,名聲極好。
而如今,他在朝中擔任大司馬。
在他之後,又一人走出來,走到了群臣之前,朝著高演行禮,“陛下,邊兵的賞賜,著實不能大意,應當補發齊全,可以派遣使者監察軍功和賞賜之事,懲罰那些吞沒軍功者.收回給他們的賞賜。”
群臣再次大驚失色。
而這個人,留著長胡須,相貌堂堂,有種長者寬厚之風,令人不敢輕視。
他是高演的又一個兄長,平陽王高淹,排行老四。
他以謹慎寬厚而聞名,無大才乾卻是個寬厚仁厚之人。
而如今,他在朝中擔任太傅。
兩位前後開口,整個廟堂都有些寂靜,劉洪徽等人對視了幾眼,眼裡明顯的有些憤怒,欲言又止。
就在此時,高演卻開了口。
“大將軍,你以為呢?”
此刻,一位站在群臣最前,卻微微眯著雙眼,像是在打盹的男人忽然驚醒,他像是才睡醒,驚愕的看了看周圍,他眼神明亮,看起來就很討人喜歡,他看向了身後的群臣,又看向了皇帝,笑著說道:“陛下,隻是這行伍之事,我不知能不能參與”
這位,乃是平原王段韶,他並非是段部鮮卑,他祖上乃是西涼的武威段氏後漢名將段紀明之族後人。
他還有一個身份,他母親姓婁。
聽到段韶的話,賀拔仁臉色通紅,不知該如何反駁。
趙深彥忽睜開眼,他像是才發現廟堂的亂局一般,哆哆嗦嗦的走出來,朝著高演行禮,“陛下,臣以為,邊兵的賞賜分發有遲,這是因為廟堂的賞賜未能及時下發,是老臣辦事不利”
“這跟諸多將軍們沒有什麼關係,請陛下責罰老臣勿要因此怪罪諸將軍啊!”
朝議便這麼散去。
眾人各懷鬼胎,分彆離開。
劉洪徽臉色極差,走在高歸彥與賀拔仁的周圍,他們這一行人,都沒有說話,隻是板著臉。
直到他們走出了皇宮,劉洪徽方才開口說道:“大王!!陛下是鐵了心要偏袒劉桃子!”
“這豈能縱容?”
高歸彥瞥了他一眼,“將軍欲何為?”
“幾位大王都站出來了,莫非是要與他們作對不成?”
“豈能如此!!”
劉洪徽氣的直跳腳,“我稍後就去找大將軍,他們應當支持我們才對,豈能偏袒外人呢?”
高歸彥眯起了雙眼,沒有說話。
對他們那幾個人來說,指不定誰是外人呢。
“先勿要著急,當今長廣王在鄴.他還不知道這些事情,我且派人去告知他,然後再做定奪。”
有勳貴大怒,抱怨道:“當初讓濟南王下來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還說什麼濟南王無德如今不知是誰”
“住口!”
高歸彥訓斥了一聲,隨即領著人匆匆離開。
而在皇宮之內。
高演此刻正跟自家幾個重臣坐在一起親切的攀談。
“陛下,這件事做的很對,由不得他們反對。”
高浟板著臉,很是肅穆的說道:“過去的諸多陋政,如今到了不能不更改的地步。”
“既是要改,應當從根本上去改。”
“均田,到了如今,名不副實,應當重新頒發均田,在均田的基礎上,徹底放開漢人不能為兵的規定,均田之家,二十歲服役,六十歲免役,無論國人還是漢人.以此來充實國力.”
高演抿了抿嘴,“嗯,可以考慮。”
高淹隻是平靜的看著兩個弟弟,並不開口。
此刻,段韶忽然開口說道:“陛下.臣對一件事有些好奇。”
“哦?”
段韶開口說道:“陛下,過去這些人做事,都是雷厲風行,先殺人,殺不了就上奏,如今他們竟知道一同給鎮將軍送禮,再來聯合上奏.當下的重臣,當真是乾練了許多啊。”
段韶笑著,可話裡明顯藏著話。
高演臉色肅穆,“朕知道了。”
眾人攀談了許久,高演方才將他們送出去,在他們離開之後,有幾個甲士趕忙來到了高演的身邊,行禮拜見。
“陛下,方才他們在宮外議論,說是要派人往長廣王那邊商談.還有”
“還有什麼?”
“他們說起了濟南王的事情。”
高演沉默了片刻,“朕知道了。”
崔季舒跟陸杳坐在車內,馬車搖晃著朝著府邸出發,崔季舒一臉的無奈。
“其實陸公不必出麵的。”
“陛下敢召朝議,定然是做好了準備,若是沒有提前告知,您何必湊上去?若是壞了陛下的大事,如何是好啊。”
陸杳苦笑著,“陛下正是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怎麼會壞了他的大事呢?”
“這次您可是將眾人得罪了”
“我早就得罪了,滿朝上下,就沒剩下幾個沒得罪的。”
陸杳都看開了。
多虧了他舉薦的一個好門生啊,從朋友滿天下到人人喊打,也隻是用了一年多的時間。
反正他是不在意了,自家又不是什麼小門小戶。
“嗬,我都被說成是漢臣了,這些人啊,哪裡在意什麼國人漢人,對他們有利的,那便是國人,對他們不利的,像是我,祖上是鮮卑酋長也無用,那就是漢人!”
陸杳自嘲的說了幾句,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崔季舒撫摸著胡須,“看來,這次陛下頗為堅決,是下定了決心要完成二帝都不曾完成的事業啊。”
陸杳的雙眼變得明亮起來。
“著實如此,過去陛下每次遇到他們相逼,便通過毆打來震懾餘眾,不再理會可如此一來,並沒能解決什麼問題,可今日就不同了,陛下不曾對他們動手,卻是實打實的在廟堂上擊退了他們,不曾躲避,反而是那些人急著離開,生怕陛下以賞賜之事問罪!”
“朝中亦有賢臣,有明主.”
陸杳笑了起來,“何愁大事不成呢?”
崔季舒點著頭,“或是如此吧”
今日的事情,確實激勵了不少的大臣,讓他們對未來再次充滿了信心。
鄴城,皇宮。
婁太後坐在上位,看著麵前的高湛,一臉的茫然。
女官們皆不敢靠近。
偌大的宮殿之中,也隻有他們母子二人。
“勒索??”
“欺辱??”
婁太後一臉的不屑,“這些人莫非都覺得我老了嗎?”
“我還不知道他們是什麼德性?他們能向劉桃子低頭認錯?能派人向他送禮?分明就是胡說八道!”
高湛笑著點頭,“確實如此,我聽了都不相信。”
“我兒啊,你可勿要為這些人所哄騙,這些人賊的很啊,嘴裡便沒有一句實話,他們呐,這是看到劉桃子以軍功升將軍,眼紅,嫉妒,想要謀害人家而已。”
“當下勳貴,真正有才乾的人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靠著父親的家底,裝模作樣的人。”
“唉,倒也不是說他們不忠,他們是忠於大齊的,也不是說他們無能,其中不少人,還是敢打仗殺人的,隻是啊,他們不敢失去當今的富貴,不敢接受任何的變化了。”
聽著太後的話,高湛隻是笑著,也不做回答。
等到太後說完,高湛這才開口說道:“母親,這劉桃子立下軍功,升任鎮將軍,卻還不曾正式來過晉陽,來過鄴城。”
“我想,眾將對他有抵觸,一是因為不知道他的出身,二來是與他不夠熟絡。”
“母親,我看,您不如下達詔令,將那劉桃子召到鄴城來。”
“先告知眾人,讓他們都知道,劉桃子乃是我家之隨從,並非是外人,另外呢,我聽說這人勇武威猛,極有膽魄,母親可以從宗族裡找一個女子,安排與他成親,如此一來,諸將領們自然也就不敢與他作對了。”
聽到高湛的話,婁太後眼前一亮。
“他還不曾成家??”
“母親,確實不曾成家。”
“哎呀,六子怎麼不早說呢?若是沒有成家,正好挑選一個宗室女,與他成親,不是很好嗎?”
婁太後很偏袒自家人,同時,她也非常喜歡將那些能人變成自己人。
就如楊愔,她覺得對方有才,便讓對方做了自己女婿。
隻是,在女婿跟兒子之間,她顯然是更偏袒兒子的。
婁太後忽問道:“武川距離鄴城也有些距離,當下天寒地凍的,往來不會太久吧?”
“母親不必擔心,那劉桃子身強力壯,豈能懼怕什麼風寒呢?”
“況且,這寒冬之時,四處都無戰事,也無政事,此刻讓他返回鄴城,最是穩妥。”
婁太後點著頭,“好,好,那就這麼辦了。”
高湛很是開心,“我很早就聽說了這個人,這次,托母親的福,我也能見到他了。”
婁太後對這個兒子還是頗為寵愛的,拉著他吃了不少東西,隻覺得疲乏了,這才讓他回去。
高湛走出皇宮,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和士開趕忙走上前來,“大王。”
高湛臉色冷漠,緩緩的念著:“高淹,高浟”
和士開急忙低下頭,“大王,巫師說了,半年之內,都不適合做大事.”
“嗬,我知道了,這樣,你先派人到周圍,成安,臨漳等地,暗中召集一些大膽的心懷反意的賊寇,勿要以我的名義,勿要與我有關,隨便用個什麼名頭,也不用太多,幾十個就可以,先將他們扶持起來,作以備用。”
“唯!!”
“至於劉桃子這裡”
高湛緩緩笑了起來,“派人去告訴劉洪徽,他要的人,很快就要領著十餘騎從武川前往鄴城其餘的便什麼都不必說。”
“這一路上,無數個關卡,城池,要塞,總有一個能埋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