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桃子坐在上位,左右是桑乾,繁峙,馬邑,廣寧等諸郡太守。
這些在地方上能讓上下抖三抖的大臣們,此刻坐在劉桃子的身邊,臉上竟是有諂媚之色。
他們的品級比劉桃子要高出了許多,可這文武官職的品級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何況,以今日所發生的情況,隻怕是一品大臣都不敢對劉桃子太無禮了,鄴城的小老太太盯著呢!!
伊婁浩舉起了手裡的酒盞,笑著看向了眾人,“諸位,今日劉將軍能來,實在是給足了顏麵,為了劉將軍,我們先飲一杯,如何?”
幾個人急忙起身,皆是說好。
劉桃子冷漠的看著他們,這剛有些起色的氛圍,因為劉桃子而變得沉寂,伊婁浩看著不起身的劉桃子,尷尬的笑著,又坐了下來,其餘幾個人也是如此,皆不知該說些什麼。
尉囧看了看他們,開口說道:“劉將軍,您先前說武川擴建,沒有木材,現在可還足夠?”
伊婁浩一愣,趕忙說道:“武川需要木材嗎?哎呀,劉將軍何不與我說呢?我這還是能幫的上忙的呀!”
劉桃子這才看向了他,“當下不缺木材,缺人。”
“哦?缺什麼人?”
“缺讀書人。”
“哦,士人啊?”
“不,能讀書認字之人便可。”
“這好辦!”
伊婁浩大手一揮,“我那諸衙的散吏,正好多出了許多,超了規格,我正愁著怎麼減少呢,正好,武川這邊缺人,我送過去不就好了?”
“劉將軍可是幫了我大忙啊,這些人得以安置,我也就鬆了一口氣!”
“多謝劉將軍!”
伊婁浩站起身來,朝著劉桃子敬酒。
這一刻,劉桃子也緩緩站起身來,一飲而儘。
“多謝伊婁公。”
看到這一幕,其餘兩位太守也急忙表示,自己也有很多空閒出來的散吏。
方才的肅殺之氣消失,劉桃子的臉上依舊沒什麼笑容,不過,也沒有了方才那種陰沉,幾個太守開著玩笑,有說有笑,他們看起來都輕鬆了許多。
劉桃子輕聲說道:“大丞相要來了。”
眾人一靜。
對他們這個級彆的人來說,大丞相要做什麼,往後會做什麼,這都不是秘密。
大丞相要來邊塞的事情,他們也非常的清楚。
可他們還是保持了安靜,繼續盯著劉桃子,想知他要說些什麼。
劉桃子開口說道:“大丞相說,他來到邊塞的時候,要看到精銳的邊兵,富裕的郡縣。”
“我能整頓邊兵,讓他們不禍害地方,我也能操練士卒,讓他們更加善戰,但是這富裕的郡縣,我是沒有辦法的。”
“我本來不願意多說,可幾位很是親切,我便說上一說。”
“大丞相準備用這次機會,看一看邊塞諸郡,或會派人私查,賞賜有功者,誅殺有過者。”
“諸位,便說這麼多了。”
劉桃子說完,又吃了一口酒。
“告辭。”
劉桃子起身便離開了,幾個太守茫然的看著他離開,尉囧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離開。
等到他離開之後,伊婁浩迫不及待的起身,看向了尉囧,“尉公!!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這劉桃子就是大丞相派來在暗中監察邊郡的?是與不是?!”
“大丞相想要立威,來到塞外,擊敗敵人,這是其一,徹查郡縣,誅殺有過官吏,這是其二.尉公!!你實在是!!豈能這般自私呢?!”
伊婁浩的臉色極差。
尉囧愣了下,急忙起身,滿臉的愧疚,朝著他們行了禮,“諸位,恕罪!恕罪!”
他苦笑著說道:“我與那劉桃子並沒有什麼交情,隻是我家與他家有交情家裡派人告知我,說是大丞相派此人暗查各地,隻是猜測,我也不敢確定,況且大丞相之事,豈能泄露,故而不敢告知,恕罪!恕罪!”
伊婁浩懵了,他看向了左右兩人,“您家??”
“若是我沒有記錯,您是驃騎大將軍嘶。”
伊婁浩沉默了片刻,方才癱坐在了地上,“壞了。”
“我們跟著順陽王將做的事情都告知了劉將軍.大丞相到來之後,豈不是第一個拿我們試刀??”
其餘兩人也是如此,極為惶恐。
看著他們的模樣,尉囧趕忙說道:“不必懼怕,大丞相還不曾到來,我當初不也是參與了嗎?順陽王在此處做事,我們豈敢不從呢?大丞相也定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得趁著大丞相到來之前,讓地方出現改變!”
“改變?”
“對,邊郡之中,國人驕橫,沒有耕地無法生計的百姓數不勝數,縣衙數年來沒有人敢進門,官吏們幾乎都是國人爪牙,偏袒幫襯事情到了現在的地步,也就勿要管什麼得罪他人了,先保命要緊,況且,有大丞相撐腰,何懼之有呢?”
“諸位要如何,我無法勸說,隻是我,回去之後,便要大力整頓地方,徹查上下官吏,分發耕地,安置流民.”
伊婁浩聽聞,當即點著頭,大義凜然的說道:“我們身為地方官員,理當如此!理當如此!”
“諸位!我還有急事”
幾個人很快便各自散去了。
尉囧騎著駿馬,領著騎士們,滿臉苦澀的走在了路上,他時而歎息,時而發笑,時而沉默。
當他們一行人出了城的時候,尉囧猛然發現,劉桃子領著數十位騎士,正在路上等著自己。
尉囧縱馬上前,兩人一同走在了路上。
“將軍,我替你圓了那說法,他們幾個,都發誓要勵精圖治,改善民生.”
尉囧苦笑了起來,“這世道,得用謊言才能讓地方大官去乾正經事荒謬,荒謬啊。”
劉桃子眺望著遠方,“他們不曾懷疑?”
“懷疑?懷疑什麼?懷疑您騙他們去做好事??”
“這樣的理由,他們永遠都無法理解,也不會去理解,誰能想到,會有人以解庶民之苦為己任呢?”
劉桃子點點頭。
“多謝尉公。”
“不,不必言謝.說來慚愧,我出身名門,憑借祖蔭撈了個官職,卻是渾渾噩噩,虛度時日,這些年裡,從未做過一件有利社稷的事.過去顧慮太多,如今碰到個敢做主的人,若是再遲疑,隻怕此生便也如此了。”
“將軍,萬一將來有一日,我因這些事而獲罪,將軍可能搭救一二?”
劉桃子緩緩看向了尉囧,眼神肅穆。
“必救。”
尉囧笑了起來,“多謝,多謝,我這便不怕了。”
劉桃子領著眾人返回武川。
武川內外,格外的熱鬨。
有民夫正在其戶長的帶領下,熱火朝天的乾活,當下糧食充足,儘管分發的不多,卻比過去要好上太多,至少每天都有,不會中斷,給他們吃的,他們就是乾起活來,也沒有過去的麻木勁。
田子禮在周圍勘察之後,在武川周邊設立了適合的居住點,將這些百姓們安置到此處。
他們提拔了大量的民夫,讓他們擔任十戶長,百戶長等等,將混亂無序的民夫們組織了起來,讓他們知道了歸屬,能更好的管理他們。
民夫們不再堆積在武川城內,而是以武川為中心,朝著周圍開花。
一座純粹的軍事堡壘,成為了跟其餘縣城同樣的正常城池,城內居住的依舊是軍隊,可城池周圍卻有了新建的鄉村。
不隻是武川,周圍幾個重要的戍堡,都是如此。
連帶著防線也被改變,在設立鄉村的同時,他們也會在周邊設立哨塔和馬牆。
整個邊塞都很是忙碌,官吏們常常從白天忙碌到晚上,幾乎沒有休息的時日。
劉桃子對這些事情不算很熟練,他將楊愔曾送給他的書抄寫了許多份,分發給了軍吏們,讓他們去理解學習。
“兄長!!”
姚雄縱馬前來,匆忙下了馬。
“你終於是回來了,兄長,出了大事!”
姚雄滿臉的著急。
“哦?”
劉桃子依舊平靜,他縱馬朝著城內走去,姚雄跟在他的身邊,“我奉兄長之令,討伐邊塞各地的寺廟,各處都算是很順利,可唯獨懷朔那邊,那幫懷朔人,就是對兄長無禮,看不起我們武川兵!”
“有幾個懷朔騎士領著蒼頭奴與我們對峙,還要庇護那些妖僧!”
“我與他們動了手,沒占到便宜,後來惹出了他們的戍主,本以為會是個懂事的,沒成想,竟也站到了那些騎士身邊,要與我作對.”
姚雄怒氣衝衝的說著:“我說是您的命令,他們便說要求見將軍,我將他們都給帶回來了,那個戍長,騎士,還有那幾個妖僧,他們此刻都被我扣在官署裡!!”
劉桃子再次看了他一眼,看到姚雄臉上的傷痕,“你挨了打?”
姚雄臉色通紅,“是他們突襲,有個懷朔兵,射術當真了得,一言不合,直接動手,一箭射掉了我的鐵胄,我一時不查,摔下馬來我.”
劉桃子沒有說話,隻是加快了速度。
姚雄隻是低聲嘀咕道:“一時大意,這些賊兒,慣會偷襲.”
當他們來到官署的時候,姚雄趕忙下馬,上前牽青獅,劉桃子下了戰馬,姚雄將青獅交給了一旁的甲士,隨即領著劉桃子就往側院走去。
姚雄一腳踹開了門。
“武毅將軍到來!!速速行禮!”
姚雄大吼道,院內有十餘人,此刻匆忙起身,朝著門口方向行禮拜見。
劉桃子隨後走了進來,看了姚雄一眼,“往後小聲些。”
“唯”
此刻,懷朔戍長劉大頭趕忙上前,“獨孤將軍.”
“我姓劉。”
“劉將軍,這都是誤會!是誤會啊!”
劉大頭很是著急,他指著遠處那幾個僧人,“安法寺裡都是好人,是好人啊,他們不收錢財,為人治病,不要賞賜,自耕自得,不可能與偽周勾結,更不可能謀反啊將軍,請您明察啊!”
劉桃子緩緩看向了遠處那幾個僧人。
跟劉桃子以往所見過的僧人不同,這些人極為清瘦,膚色黝黑,穿的衣裳雖然不算臟,卻很是破舊,縫縫補補,他們眼神清澈,發現劉桃子看向他們,便輕輕點頭。
“安法寺?”
一位上了年紀的僧人走上前,朝劉桃子行禮,“貧僧安智,拜見劉將軍。”
劉桃子審視著他,又看向了姚雄,“搜出了什麼?”
“甲胄,軍械”
“說實話。”
“什麼都沒有搜到,這幫妖僧藏得很深,那寺廟很是破舊,還說什麼治病不收錢,分明就是惑亂人心,不知藏著什麼勾當,兄長,我們這一路上,可曾見過什麼好的和尚,和尚不都是謀財害命的嗎?!指不定他們將錢財藏在了什麼地方,兄長,我再去”
劉桃子緩緩看向他,那淩厲的眼神分外嚇人,姚雄閉上了嘴巴,不敢說話了。
那老和尚朝著劉桃子行了禮,說道:“將軍,吾等皆是修行之人,修的是苦禪,不曾收取什麼錢財,更不曾謀財害命,也不會與周人有勾結.”
劉大頭也急忙說道:“將軍,確實是這樣啊,安法寺的這些大師們,不收錢財,自己耕作,若是不夠吃了,就上街要飯,且隻要很少,他們還為人看病,從不收錢,有活不下去的人上門,他們還會施救.”
劉桃子看向那老和尚,“苦行僧?修的是什麼?”
“修的是拯救天下百姓。”
“我不知道你們這麼做有什麼用不過,至少有這個想法,你們回去吧。”
“多謝將軍!!”
那幾個僧人紛紛行禮,老和尚遲疑了下,又說道:“將軍,貧僧本不該多說,隻是您多造殺”
“回去吧。”
劉桃子再次開口,打斷了對方。
那老和尚長歎了一聲,朝著劉桃子行了禮,領著弟子們低頭離開了此處。
劉桃子又看向了劉大頭,“你們也是,儘快回去。”
姚雄大驚失色,他指向遠處那懷朔兵裡的一個,“兄長,便是那人,先對我們動手,他們便是有理由,也算是違抗您的軍令,豈能就這麼放過??”
劉桃子順著他所指的,看向了那人。
那是個戴著麵具的人,比起其餘懷朔兵,明顯要矮小了一點點,劉桃子看著那人,卻皺了皺眉頭。
劉大頭趕忙擋在了那人的麵前,“將軍,都是我下的命令,您若是要責罰,便罰我吧.”
劉桃子開口說道:“你與他留下來,其餘人可以走了。”
劉大頭還想說些什麼,卻隻是無奈的低下頭來。
劉桃子看向了一旁的姚雄,姚雄此刻得意洋洋,似是在說,看我兄長如何處置你們!
“還有你去領十軍棍。”
“啊?”
姚雄一愣,隨即趕忙行禮,“唯”
姚雄垂頭喪氣的離開了此處,屋內,就隻剩下了這三人。
劉桃子緩緩走到了那麵具騎士的麵前,麵具騎士格外不安,不知所措,劉大頭再次走來,“將軍,他並非是有意,大師曾救治他的阿爺,對他有大恩德,請您饒恕,請您饒恕。”
“你叫什麼名字?”
“燕黑靼。”
那人的聲音很是嘶啞,聽起來怪異。
“取掉你的麵具。”
那人一頓,遲疑了下,緩緩取下了麵具。
麵具之下,是一個英武女子的臉,她肅穆的看向劉桃子,行了軍禮,“燕娘,拜見將軍。”
劉桃子看向了劉大頭,似是要他給個交代。
劉大頭糾結的說道:“將軍,您勿要誤會,這並非是吃空餉.燕娘的阿爺,是很有本事的,可惜,後來受了重傷,若不是大師搭救,隻怕早已沒了性命,她幾個兄長先後戰死,隻剩下她一個.這次的軍書上,有她阿爺的名字,我勸過她,可她對她阿爺孝順,非要代替他領命,將軍,我知錯矣,且寬恕了她一次吧”
劉桃子錯愕了下,再次看向麵前的女子。
“嗯,軍書上除了她阿爺的名,妥善安置。”
聽到這句話,燕娘連忙行禮,“將軍!!我家裡尚且還有諸多蒼頭要養活,若出了軍書,我家便不再是軍戶,請將軍允許我代替片刻,讓我阿爺收養個孩子,再讓他來頂替,在前朝的時候,軍戶之家,也常有女子頂替的,何況,我自幼練習騎射,學習兵法,會用馬槊,並不弱與人!”
“請將軍允許!!我絕不辜負將軍厚望!!”
劉大頭遲疑了片刻,也開口說道:“燕娘著實不弱,先前討伐突厥人的時候,她在我部下射殺最多,軍功第一”
劉桃子看著她,“麵具戴上,跟我來。”
劉桃子帶著兩個人走出了彆院,就這麼一路走到了西大校場,還有不少甲士正在此處操練。
劉桃子停在了門口,朝著遠處的寇流招了招手,寇流趕忙來到了此處,氣喘籲籲。
“弓給他。”
寇流一愣,取下了大弓,遞給了麵前的麵具騎士。
劉桃子指著遠處的草人,“射其首。”
寇流瞪圓了雙眼,那草人距離此處隻怕是有八十餘步,這如何射中其首??
他還來不及開口,就聽到“嗖,嗖,嗖”的三聲破空。
寇流驚愕的發現,遠處的草人頭顱上掛著箭矢。
而一旁的麵具騎士,則是保持著標準的射擊姿勢,一動不動。
寇流張大嘴巴,呆若木雞。
劉桃子的眼裡閃爍著欣慰,他點著頭。
“不錯。”
“燕黑靼,可願在我這裡做個斥候?”
‘燕黑靼’大喜,他趕忙朝著劉桃子行禮,“多謝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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