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緊緊抓著梯子,費力的將人頭懸掛在了城門口,一顆顆血淋淋的頭顱就被掛起來,平靜的注視著下方的眾人,令人膽寒。
遠近的行人都不由得停下腳步來圍觀,有些膽子大些的,還指著那被掛起來的人頭點評起來。
“都是要燒的,不然就會發臭.”
有人懼怕,而有人激動。
城門口很快就聚集了些人,有的人跑去通知鄰舍,在幾乎不存在任何娛樂活動的地方,任何一個熱鬨都可以供人消遣。
幾個吏忙活完,便在一旁的木板上貼上告示,告知眾人。
“這些人都是原先的縣職吏!”
“他們克扣了發給諸吏的錢糧,又劫掠百姓.在他們府內找出三十位女子,有二十三人都是受了其武力脅迫恐嚇。”
“縣丞已將他們處死,從今往後,倘若再有吏在城內外行凶,強買強賣,搶占民女,劫掠良善,皆是這樣的下場!!”
“若城內百姓遭遇奸吏惡吏,隨時可以前往縣衙報官,縣丞定為諸位做主!”
百姓們隻是好奇的看著這一幕,繼續說著他們自己的話。
這幾個來自成安的小吏對視了幾眼,留下人來看守,其餘幾個往縣衙走。
走在路上,他們低聲攀談了起來。
“這黎陽人還真不一樣,遇到我們也不跑,還敢湊上來圍觀.”
一行人剛剛回到了縣衙,就看到了姚雄焦急的站在縣衙門口,左右張望,看到他們幾個,姚雄大喜,趕忙揮手,“你們幾個都過來!!”
這幾人也不敢拒絕,縣裡當下是空下來了,徹底沒了人,隻有這些跟著桃子從成安趕來的人,事情很多,而人卻很少。
“拜見遊徼公!”
幾個人急忙行禮,姚雄聽到這稱呼,嘴角咧起,強行平靜下內心,他從懷裡掏了掏,拿出了些錢,分發給眾人。
幾個人一臉茫然,趕忙說道:“不敢受遊徼公的賞賜”
“誰說是賞你們的!我都窮的掏不出百錢,還賞賜嘞!”
“這是田子禮給的,辦公事所用!”
“遊徼公,不知是要辦什麼公事?”
“你們現在就分開,前往兩市,縣裡各肆,去買東西,買什麼都成,但是一定要給足錢,並且告知他們,縣丞有令,往後再也不許縣吏胡作非為.”
幾個人看著手裡的錢,似乎是明白了些,“唯!!”
“好,你們去吧!記住了,這是為了改變百姓們對縣衙的看法,倘若誰他媽的敢私吞了錢,壞我大哥的名聲,我非烹了他!!”
姚雄趕走了幾個人,便騎上了自己的駿馬,開始在縣城裡巡視。
他終於穿上了當初劉桃子同款的遊徼服,縱馬走在街道上,他高高的仰起頭來,眼神銳利,打量著兩旁,很有當初桃子的風範。
隻是,這位遊徼公實在是寒酸,身邊竟找不出一個隨從,獨自巡視。
他給自己製定了一個巡視的路線,姚雄很是認真的搜尋,他渴望著能找到一兩個惡人,最好能效仿桃子哥,在這城裡打出自己的名聲來。
隻是,這裡跟成安似是有些不同。
他在城內外轉悠了許久,也不曾見到一個作惡的,倒是那些行人,對他格外好奇,指指點點,讓他頗為不適。
這一天,姚雄也不曾找到能施展抱負,砍下幾顆人頭的機會,空手而歸。
到了晚上,姚雄縱馬往縣衙走,路過一家食肆,看裡頭還算有幾個人,便跳下馬來,朝著食肆走去。
看到他這穿著,那小廝的眼裡滿是無奈,卻還是跑出來,笑著為他接過馬。
“上吏是要吃飯嗎?請進!請進!”
姚雄大步走進了食肆內,原先還有些聲音的食肆當即寂靜,再無人言語。
姚雄尋了處地方,直接坐下來,點了些吃的。
小廝在他身邊跑來跑去,那幾個食客坐立不安,也不說話,迅速將飯菜吃完,起身便離開。
趁著大家還都不曾離開,姚雄清了清嗓子,開了口,“我是新任的成.黎陽遊徼!我姓姚!”
“原來是姚遊徼!!”
店家不知何時走出來,他低頭哈腰的笑著,將幾個包裹放在了一旁,趕忙說道:“不知是遊徼前來,竟壞了規矩,還望遊徼公勿要怪罪,往後定不會再犯”
姚雄一把推開麵前的包裹,“你當我是來索賄的嗎?!”
店家一愣,咬著牙,揮了揮手,小廝又帶來了幾個包裹,怯生生的說道:“就隻有這麼多了,都是些好肉”
姚雄忍不住了,他站起身來,迎著眾人,大聲說道:“先前的那些職吏,因為作惡多端,已被新任劉縣丞處死,頭顱如今就掛在東城門!”
“劉縣丞有令,不許諸吏魚肉百姓,更不能索要賄賂!”
他從懷裡拿出了些錢,丟給了店家,“這是飯錢!往後,若是有任何人到你這裡,吃飯不給錢,或是想要敲詐勒索,你便來找我,我每日都會在這巡視.”
店家瞪圓了雙眼,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他在黎陽開食肆有六年,這是頭次從吏手裡拿到錢。
其餘幾個食客,此刻也是目瞪口呆。
姚雄坐下來,正要開吃,那店家趕忙叫了起來,“且慢!且慢!”
姚雄抬起頭來,店家趕忙看向小廝,“趕快把姚公麵前這些拿回去!”
這次是姚雄愣住了,“你這是”
店家尷尬的笑了起來,他摸了摸鼻子,“您這飯菜有些不新鮮,我給伱換,給您換新鮮的。”
過了片刻,新的飯菜拿上來,看起來卻沒什麼區彆,姚雄心裡疑惑,卻還是吃了起來。
吃完了飯菜,他大步離開,店家一路將他送到了門口。
直到對方離開,他方才激動的回過身來,如得勝者一般舉起了手裡的錢,“見鬼了,這吏裡竟還有給錢的?!”
食客開了口,“你可勿要輕信,指不定是憋著什麼壞水呢,先前那個縣令來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可最後呢?官吏卻變得更加凶狠了.”
“我看這人說的是真的,今早城門上還真掛了四顆人頭,縣裡都傳開了,是那李老狗,李二狗,王三狗和徐四狗的頭!”
“真的??”
“是真的,我親眼看到了,現在還掛著嘞!”
“死的好啊!這四條狗,欺行霸市,為非作歹,平日裡誰都不敢招惹他們幾個,這是上天有眼!!”
“這位縣丞一來就砍了這四條狗,便真是‘狗咬狗’,那也挺泄憤的!”
姚雄回到縣衙,拜見劉桃子的時候,田子禮正在他身邊彙報諸事。
“這四賊的家產極多,我道黎陽這般地怎麼會缺糧,光是從他們家裡庫房找出的糧食,就夠縣衙滿編吏吃上一年的!”
田子禮罵罵咧咧的。
他那日跟這四個人吃飯喝酒的時候,就對他們有了一定的了解,沒想到,這些人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可恨。
這麼些年裡,吏的名聲在黎陽可謂是爛完了,給不出俸祿,吏隻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那他們自然就是要跟底層百姓們動手,至於那些散吏,他們就如奴隸一般,是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
李駿為首的四人,稱霸縣衙,四個人吃了整個縣衙,其餘人都是他們的奴隸。
“我今日貼出告示,還去了縣學,此處的縣學並沒有律學室,而且,到現在也不曾有人主動報名應試。”
“估計還要再等一等。”
姚雄等著田子禮講述,一直都不曾插嘴,等到對方說完,姚雄方才說起了自己今日的巡視經過。
他頗有些失望,這一路上竟都碰不到什麼惡人。
當他說起食肆裡的遭遇,田子禮忍不住發笑。
“還好你說的及時啊,不然,便要吃人唾沫了!”
郡丞府內。
趙開手持箭矢,精神奕奕的盯著遠處的‘投壺’。
那投壺被五花大綁,甚至是被堵上了嘴,因此,投壺隻能驚懼的不斷蠕動,想要逃離,這卻讓趙開愈發的激動,他猛地丟出箭矢,箭矢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插在了投壺的肩上。
趙開正玩得津津有味,忽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趙開當即皺起了眉頭。
他最厭惡彆人在自己娛樂的時候來打擾自己。
一人推開了門,快步走到了趙開的麵前,朝他行了禮。
“郡丞公!不好了!”
那人慌亂的拜在了趙開的身前,抬起頭來,驚懼的說道:“李駿等四人都被縣丞給處死了,頭顱被掛在了城門口,他們的家也被抄了.還有,諸多散吏都被辭退他還派人在城中放出話來,說要嚴懲奸吏惡吏”
這人的語速極快,那嘴唇上下碰撞,語速快的驚人,他此時像是被嚇到了,說話的時候都還在哆嗦。
趙開的臉上並沒有半點的驚詫或者惱怒,他拿起了箭矢,再次向遠處已經蠕遠了的投壺射擊。
“就為了這樣的小事,你便來壞我的雅興?”
那人更加害怕了,他趕忙說道:“郡丞公,李駿等人都是您的人我故而前來稟告.”
“我的人??”
趙開看向了他,他搖著頭,“不,他們是縣衙的人,不是我的人。”
“一旦進了吏籍,生死富貴便都落在了上官的手裡,隨上官處置你在郡裡當了這麼久的吏,難不成還不知道這個道理?”
那人的臉色當即蒼白。
他當然是知道這個道理的,官員公開殺百姓,可能還會有些麻煩,可公開殺吏.便是律法都不能治其罪,畢竟吏食官俸,官與吏的關係,便像是君與臣,君要殺臣,還需要去翻律法嗎??
他再次抿了抿嘴,“趙公,屬下知錯可那李駿,是您的親信,便這麼讓人給殺了,您的顏麵何在啊?”
趙開若有所思,他示意對方上前來。
那人站起身,快步走到了趙開的身邊,趙開一隻手摟著他的肩膀,“噗嗤!”
下一刻,趙開右手裡的箭矢便直接插進了對方的心臟處。
那人渾身一顫,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趙開。
趙開直勾勾的盯著他的雙眼,“你還是不明白嗎?你們的性命,不值錢也談不上什麼顏麵。”
“他要殺便殺了.他殺,或者我殺,都一樣,沒有關係的.你,現在明白了吧?”
“趙”
那人瞪大雙眼,盯著趙開,剛開了口,嘴角卻溢出血來,再說不出話,當即癱倒在地,隨即便不動了。
趙開嫌棄的看向自己手裡的血,“又臟了手.”
他拍了拍手,當即便有一個奴仆走了進來,“家主。”
“去將安智大師請過來,讓他幫著超度一下。”
“唯!”
這奴仆走了出去,趙開則是繼續遊玩,隻是這一次,他的臉色卻並沒有方才那般愜意快活。
過了許久,不遠處的那投壺被趙開弄成了馬蜂窩,而那奴仆也帶著人來到了這裡。
這位安智大師看起來並不年邁,甚至都談不上慈祥,凶神惡煞,高大魁梧,簡直一副凶相。
“阿彌陀佛。”
此人朝著趙開行了禮,隨即看到了地上那具屍體,“這不是王君嗎?怎麼他也死了?”
“為了他那親戚開口,想激我出手.無礙,跟我來。”
趙開示意對方跟上自己,兩人走過一條條走廊,最後走進了一座寬敞的屋內,麵向而坐。
“我問過太守了,這人不太好辦,最近做事小心些,勿要動手。”
“哦?什麼來曆?”
“成安令陸杳,步六孤。”
大和尚不屑的笑了笑,“他們家早已失世,當家的死了,隻剩幾個小的,太守還會懼怕他們嗎?”
趙開瞪了他一眼,“你懂什麼.那陸卬雖然死了,可他的兒子還在,那小子的妻乃是常山王高演之女,常山王與陸家的關係極為親近,太守說,那陸杳對此人極為看重,動用了極大的力量,才強行改變了今年的官員人選,將這個人的名字硬生生加上,因此還得罪了好幾戶人家。”
“要是他在這出了什麼事,常山王怪罪下來,是讓你去死,還是讓我去死呢?”
大和尚的臉色終是陰沉了下來。
“太守有他所想的,可我看這個人,不像是老實的,這剛來縣裡,就動手殺人,還派人四處吆喝.倒也不怕他殺人,就怕這廝壞了我們的大事。”
趙開咧嘴發笑,他搖著頭,“壞不了。”
“縣兵都在獨孤郡尉的手裡,而政務則都是在我的手裡.那縣衙就是個空頭縣衙,就是讓他招到了吏,又能怎麼樣呢?”
“當初那石驢子有多蠻橫?將我們的禮丟出衙門,還帶人偷襲寺廟,強闖殺人,甚至想去鄴城告狀可現在呢?這驢子不也躲在廄裡不敢出去嗎?”
“若是聽話,分他一份,若是非要與我們過不去這畢竟是黎陽郡,有太守在此,縣丞,那算是個什麼東西?”
“他有親戚,太守難道便是孤家寡人嗎?”
大和尚獰笑了起來,他點著頭,又說道:“那便好,隻要不耽誤末月的**會就好我們可是聯絡了安道一大師前來講經的。”
就在兩人說起一些不可告人的私密事時,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
趙開的臉色相當的難看,今日他被打擾的次數有些多了。
下人慌亂的衝進了府內,一頭跪在了趙開的麵前。
“家主!”
那人的聲音都在顫抖。
“出了什麼事?”
“天子駕崩了!”
“什麼?!”
趙開猛地跳起身來,一旁的大和尚此刻也是目瞪口呆,兩人對視了一眼,隨即衝出了府去。
兩人推開了門,一路朝著院門狂奔而去,鑽進了馬車,便消失在了道路上。
下人鎖好了門,轉身走進去。
屋頂上,寇流的身體緊貼著瓦片,此刻也是呆若木雞。
“你說什麼?!你真的聽到他們是這麼說的?”
“不錯,確實如此,天子駕崩了”
寇流坐在劉桃子的麵前,將今日自己所聽來的諸事詳細的告知,而最為震撼的消息,自然還是天子駕崩的事情。
田子禮有些坐不住了,他幾次起身,想要說些什麼。
當真是大好時機啊,皇帝忽然在晉陽駕崩,群臣都要前往晉陽,鄴城空虛.一時間,他的腦海裡出現了無數個想法。
就在田子禮浮想聯翩的時候,忽有小吏走進來稟告:“主公,有個散吏攜家屬前來,說是想要拜見您。”
“哦?”
劉桃子皺了皺眉,“讓他進來。”
很快,幾個人快步走了進來,為首的那人,是今日才離開縣衙的散吏,身後跟著兩個年輕後生,他們懷裡都抱著壇。
三人進來,行禮拜見了眾人。
散吏保持著大拜的姿勢,“因為劉公的緣故,我才能回到家裡,與家裡眾人相見,您的恩德,屬下不敢忘卻,聽聞您還要招收吏,我特意回來,便是想要在您麾下任職!”
劉桃子點點頭,“你叫什麼?”
“屬下王達。”
王達看向了身後,那兩人帶著東西走上前來,王達又說道:“劉公,我家裡善釀酒,這一壇酒,是家裡珍藏多年的佳品,我想要報答您,卻找不出彆的東西,唯獨此美酒,還望您勿要拒絕!”
他再次叩首,那後生將美酒放在了眾人的麵前。
姚雄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桃子點點頭,“稍後去找田錄事史。”
“唯!!”
那幾個人這才離開了此處,姚雄大喜,他上前,拿起了那壇,“嘿,還不輕呢!”
“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