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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案前,此時已經換了人。
這是個肥頭大耳的男人,可他的肥胖卻跟鄉野裡的張成截然不同。
他渾身白淨,或是天熱,他也扯開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白花花的肉,竟有些粉嫩。
汗水流下,晶瑩剔透。
他眯起了雙眼,手持扇,笑起來格外的和善,慈祥。
他身邊站著兩個護衛,兩人都格外的魁梧,身材壯碩,濃眉大眼,體格竟一點都不比桃子瘦小。
男人打量著麵前的桃子,笑嗬嗬的問道“漢人?是何出身啊?”
“乃前漢中山靖王之後。”
“噗~”
兩旁的隨從險些沒忍住。
這胖人卻沒有發笑,他驚訝的問道“那與安樂公豈不是本家?”
劉桃子抿了抿嘴,一時無言。
這人卻很開心,他對左右說道“足見當下文風之盛啊,過往,如些小吏都要強征,大不雅,今朝文治武功,方才得見此盛況!”
兩人皆點著頭,卻不敢再笑了。
這人又問道“那你家境如何啊?可能繳納的起這三百錢?”
“需要我幫你嗎?”
“錢足夠。”
“好,那便好,我在縣衙治經典,姓肥,若是有什麼事,你便來尋我。”
男人大方的說著,收了錢,很利索的令下人辦好了學牌,遞給了劉桃子。
劉桃子行禮,領著學牌走向了縣學。
那人癡癡的望著遠去的桃子,目光上下遊走在他的後背上,渾身愈發的熾熱乾燥。
“真好一個威猛少年”
他身後的壯漢皺起眉頭,粗獷的質問道“肥公!您莫不是要變心了?”
“難道我們二人服侍的還不好嗎?!”
聽到他們的質問,路去病心虛的笑了笑,“怎麼會呢?隻是見到才俊,想要提拔一二。”
他再次偷偷看向了遠去的後生。
目光幽幽。
那是餓狼看向羊羔的眼神。
這次,有了學牌,門口的吏終於不再阻攔。
他看著學牌,看了一眼遠處的肥公,又深深的看了桃子一眼,示意他跟上自己。
府邸極大,道路四通八達,道路兩旁綠樹成蔭,一條主路通往正對麵的高大的內院,而大門是緊鎖著的。
那裡也不是劉桃子的目的地,老吏慢條斯理的帶著劉桃子走過了幾條小路,終於是停留在了一處位於最西角落的內院門外。
這裡的門是敞開著的,院牆漆黑肮臟,隻從氣質上,比其餘諸院便矮了一大截。
劉桃子看著麵前這院落,眼神平靜。
這就是嶄新的一個起點。
“桃子兄!”
一人驚喜的從院內走出來,看到劉桃子的那一刻,他的雙眼亮起了光芒。
看到此人,老吏後退了幾步,“此人來學律。”
說完,老吏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
此刻站在劉桃子麵前的,正是前不久在縣衙為他辦理過所的那位官吏。
他很是熟絡的拉住了劉桃子的手,“這就是緣啊!桃子兄!那日你怎麼不早說是來求學的呢?我直接帶你來就是了!”
“來,來,且進!”
他就這麼拽著劉桃子的手,走進了內院之中。
一股惡臭迎麵而來。
內院內無比的肮臟,地麵上各類舊的和新的汙垢交織在一起。
那種氣味足以讓剛進門的人在一瞬間窒息。
地麵都幾乎變成了黑色的。
院落中間是口井,三麵都是排列的房屋,都是些很小的屋,跟劉桃子過去所住的差不多,有幾個人從門口偷偷看向了新人,滿臉的警惕。
“桃子兄,我姓路,雙名去病,表字榮祖。”
“暫任律學室令史。”
“先前啊,是前往縣衙裡幫忙照看,外頭出了大事,很多人到現在還不曾回來,我真沒想到還能與你再次相見!”
他熱情的帶著桃子來到了一處彆屋,“你看,你就住在此處可好?”
“我們平日裡就在此處住宿,吃飯,求學稍後我把書找給你,你住這張床。”
“對了,每日都有固定的飯點,到時候會有人進院放食,你跟著去吃就是了。”
“律室這裡有二十來人,都跟你一樣,是準備當吏的”
這人一開口便說個沒完,絮絮叨叨,那雙嘴唇不斷的碰撞,就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我們十日可以休一次,昨日我們剛休過,你得再等十日了,其餘時候啊,你們是不能出院的。”
“倘若遇到有外人前來,上好門鎖,勿要與那些人頂撞”
他正滔滔不絕的講述著,外頭忽有人叫起了他的名。
路去病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桃子,“桃子兄,我晚些再來!”
這人離開了,劉桃子頓時覺得耳邊清淨了不少。
這內屋很小,中間是過道,兩麵是兩張床,另一張床整理的很乾淨,牆上還掛了柄短劍,再無其他。
桃子整理了自己的床,便坐了上去,從懷裡掏出了餅,大口吃了起來。
院內格外的寂靜,聽不到什麼讀書聲,從窗口能看到外頭那空蕩蕩的院落。
院落在陽光下呈現出熱浪,連光都變得模糊了。
桃子將水袋喝光,就躺在了床榻上,閉目養神。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院落內也變得暗淡,出現了悉悉索索的雜亂的腳步聲。
“嘭!!”
一聲巨響。
門被粗暴的撞開。
劉桃子迅速翻身,坐在床上,看向了門口。
一行人搖搖晃晃的走進了屋內,很快就堵住了整個屋,他們從不同角度俯視著床上的劉桃子。
為首者就站在劉桃子的麵前,他低著頭,眼神在劉桃子的身上,以及他一旁的包裹上來回的遊走。
“尊師重道的道理,你或是不曾學過?”
“既前來求學,為何不來拜見諸多兄長呢?”
劉桃子從他們身上嗅出了濃濃的惡意與貪婪。
他並未開口。
幾個人等了片刻,看他不回話,一人怒了,他揚起了巴掌,“豈敢這般無禮?!”
其餘幾人趕忙擋住他。
為首者再次開了口,“縣學內是有規矩的,似你這般新來的,得拜見諸多兄長,通姓名,記眾人名諱,往後早晚拜見”
“我大齊重道德禮儀,非禮儀不可治學,這也是教你如何為人你是啞了不成?”
劉桃子一直都不曾說話,為首者也有些生氣。
桃子抬起頭,冷漠的盯著為首者,那為首者都不太敢與他對視了。
“竟這般放肆!你這做人的道理是從你媽那裡學來的嗎?!”
為首者大聲嗬斥道。
劉桃子的左眼角抖了抖,眼裡閃過一絲凶
“乾什麼?!”
外頭忽然有人大叫。
堵在屋內的眾人急忙騰出位來,路去病皺著眉頭,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
“這麼晚不回去讀書,還聚在這裡做甚?!”
“回去!都給我回去!!”
聽到他的叫聲,幾個人也不敢反駁,隻是瞪了一眼劉桃子,隨即相繼離開。
路去病就看著他們一一離開,等到他們走遠,這才關上了門。
他將手裡的書放在了一旁,隨後看向了劉桃子。
“這幫人心狠手辣,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那個帶頭的,是個契胡,我看他就不是來這裡讀書的,若不是我”
他嘀咕了幾聲,很是自然的坐在了劉桃子對麵的床上。
“桃子兄,你也不要太擔心,有我在,這些人是不敢生事的,他們也就差幾天了,很快就要去應試了。”
“過去這小吏都是強征,不給俸祿,都沒有人來擔任,現在給俸祿,就有一群人來爭奪,這世道。”
“過去不給俸祿?”
劉桃子開了口。
路去病點著頭,“是啊,不隻是小吏不給俸祿,就是官員都沒有俸祿!還是得後魏孝文皇帝之後,官員們才有俸祿,至於吏員的俸祿,那是在文襄皇帝之後才有的。”
“文襄皇帝文治武功,可惜啊竟被廚子所弑。”
“當今陛下更是非凡,過去啊,縣衙和縣學都不是如今這樣,沒人敢鬨事,上下皆是賢良”
路去病說著,眼裡滿是懷念,語氣卻變得沉重了起來。
“路令史。”
“嗯?”
“我要休息了。”
“好啊!”
路去病點著頭,就爬上了對麵的床。
迎著桃子的雙眼,他解釋道“是這樣的,其餘學子都是四人一屋,我這是兩人一屋,正好也沒有其餘住處,你就跟我住一起!往後我也能照看你一二”
劉桃子沉默了片刻,又問道“路令史說先前城外出了事?”
“是啊,不過這件事是縣衙機密,是不能告知外人的。”
“那便算了。”
“啊這,無礙!我給你說,你可勿要外傳啊!”
“這件事啊,說來話長!這都跟彭城縣公元韶有關!”
“此人乃是後魏宗室,聽聞陛下召見他,跟他詢問劉秀為什麼能中興漢室?”
“此人居然回答是因為王莽沒能將劉氏誅殺乾淨。”
“隨後陛下就下令抓捕元氏族親,從老到少,一個也不放過,帶到漳河邊,用長矛刺死他們,將他們的屍體丟進水裡喂魚”
“聽聞有人跳水逃生,就派遣百餘騎士去追查,結果有三位騎士在我們這裡失去了聯絡”
“聽聞陛下大怒,縣令都已經跑去請罪了,縣中官員都出去搜查了”
路去病說的正起勁,一旁卻傳來了打鼾聲。
路去病遲疑了片刻,也隻能乖乖的閉上了雙眼。
雖已躺下,卻還是在低聲的說這些什麼。
p路去病,陽平人也,風神疏朗,儀表瑰異。——《北史·循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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