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披著長長的黑袍,宛如某個宗教的行刑者,大半個身子融於陰影,堵在了門口,也堵住了未來。
幾縷發絲從兜帽兩側垂下,露出小半張慘白無血的下顎,喉頭攢動著,嗓音低沉。
“時間到了,潼恩、阿靜和我走吧。”
沙發上坐著的男人,麵色陰沉,一言不發,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今天。
他什麼都沒說也沒動,隻是靜靜地看著門口的黑袍人,深邃的眼中流露出一種不可言說的情緒。
“走向哪兒?與你一同送死,對嗎?”
比起他,他的妻子明顯情緒要更加激動,用一種類似指責,甚至痛斥的方式,用手指著黑袍人。
她原本是一個很安靜的女子,但性格中的某一部分,在那七年的時間被改變了,或是暴露了。
房間裡沒有人說話,隻有她自己。
“我們是敗了,敗了的結果就是死,我不是不能接受。”
她用手指著黑袍人,眼神裡充滿了憤恨,又指著門外、窗口、客廳所站的另外三個黑袍人。
“但你要我在死後淪為他、他、他的樣子,成為人不人鬼不鬼後,幫你再去完成那永遠不可能完成的計劃。
我不願意!”
“咳咳……”
站在門口的黑袍人不自然地低咳了幾下,用袖口擦拭了下嘴角,聲音無比嘶啞地說道:
“人總是得不到滿足,滿足你一次,你就想要第二次。
阿靜,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沒有再給女人說話的機會,而是將目光望向了看著他吸煙的男人,語氣逐漸趨於平淡,好像有某種力量正在改變著他的態度。
“潼恩,你清楚有些事注定無法改變了。
你們能有這七年,是我送你們來到了未來,產子、養育、陪伴。
我給了你們七年的未來,現在到了最重要的時刻,我需要你們完成當初的承諾。
如果你們不願意,那麼將不再由我來清算。”
“你,還是你的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潼恩,在這個時候緩緩站起身,但並沒有挪步,隻是這樣看著,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阿靜卻開始往後退,她的兩隻手已經被過身,警惕地看著黑袍人們的每一個。
“苗疆背叛了我,莫被它們接走了,歐陽死在我的麵前,也死在我的手裡。
小祁、高平、雲朵、季雲……
除了柳湘在死前把自己的臉丟進了時間,或許會對未來造成些許影響外,隻差你們二位。
我好不容易將天海逼上了賭桌,有一個與它平等對抗的機會。
這個計劃已經是失去了刹車係統的火車,不撞得粉碎永遠停不下來,我也不會因為你們,強行叫停。”
一滴水從棚頂落下,摔在了地板上,晶瑩的水珠裡倒映出了七根石柱,上麵插著五顆人頭。
篝火如星點,石柱如光炬,霎時成為了一個活人無法抵抗的結界。
那滴水像是有著千斤萬斤之重,隻要落地就有一片可怕的規則,將一切鎮壓。
潼恩、阿靜,彆說前者並無反抗的意誌,就是後者已經將手按在了某個東西上,卻連一絲一毫的反抗能力都沒有,瞬間被碾壓在地。
無比可怕的規則,完全不是任何一個人可以抗衡,或許連普通的鬼,都做不到這一點。
“不!不!不!”
“我還有孩子,我還想看著他長大,我還想……”
客廳裡的黑袍人,像是機器人一樣一言不發,身姿僵硬地走到她的身邊,將其一把扛起。
同時,窗口的黑袍人,也亦步亦趨朝著潼恩走去。
潼恩的眼睛牢牢地盯著唯一一個開口的黑袍人,眼中流下了一滴淚水,慘笑著念叨著:
“你真的把它們從任務中帶了出來,你也許真能做到與天海對賭……
但是,付出這麼大代價後,就算成功了,你還是你嗎?”
潼恩被那滴水壓得即將窒息,口中卻還在念念不休,眼中的情緒不再加以掩飾了。
這個眼神,是一種悲哀的憐憫。
“咳咳咳……”
黑袍人隻是咳嗽,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三個黑袍人帶走了他的兩位曾經摯友。
他的身上正散發著一股不屬於活人的氣息,那種氣息正在改變著他的一切,還有命運。
“爸媽,怎麼了?”
就在這個時候,臥室的門悄然推開,一個睡眼惺忪的小男孩,帶著疑惑的表情出現在了場景中。
一陣風,帶走了潼恩與阿靜,沒能讓他們見到男孩最後一眼。
但男孩卻被這陣風看到了一生都沒能忘卻,並因此影響了他今後命運的那張臉。
黑袍被吹開,長發消瘦的側臉,用一雙純灰色的瞳孔,冷漠地掃向了他。
……
“十八年前,回到過去,爸媽,黑袍……”
潼關的頭劇痛無比,他看到了記憶中的場景,還有記憶之外的畫麵。
1002事件的鬼,是…它們。
儘管再不可能,但事情就擺在眼前,他捧著的是陰陽祭香,鬼不能瞞住鬼,所以真的是它們。
1002事件,從來沒有想過要殺死潼關,它出現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這一刻——告訴潼關,父母是怎麼死的,又是死於誰手。
“季禮…季禮……”
……
“季禮…季禮……”
風沙漫天,柱子上的五顆人頭,紛紛用命嘶吼著那個人的姓名。
在過去的某一段時光中,拄著拐杖的黑袍人,抬頭望著那些柱子上的人頭,低聲地說著:
“你們的命,我會還的,各位兄弟姐妹,一路走好。”
“放棄吧季禮,你不會成功的。
就算是我們這些人的頭激活了那個儀式,就算你真的擊敗了天海,你都不會成功的。”
腳下的潼恩,一直用一種十分痛心的眼神看著他。
就仿佛,他在見證一個摯友,正在一條越來越錯的道路上漸行漸遠。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就算你用我們七顆特殊身份的人頭,去強行湊出了這個儀式,去驅逐天海,但那個代價也會讓你沉淪。
這是雙輸,絕對不能算你贏,所有人也不可能再回來了。”
阿靜默念金剛經,潼恩還在苦口相勸。
他似乎知道這個所謂的”儀式“會帶來怎樣的可怕後果,而這個後果的嚴重程度,讓他這個將死之人都會畏懼。
黑袍人還是沒有看他們,隻是靜靜地望著那七根石柱,眼神裡一點雜質都沒有,無比的乾淨與純粹。
那裡純灰色的眼眸裡,全是冷漠與孤獨。
同時,在七根石柱上插著的五顆人頭,有了一絲融化的跡象。
從一個個圓形立體變為一個個扁平圖形,像是有一股超出想象的力量,將它們壓成了一張張拚圖的碎片……
“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噗!”
一根黑色的拐杖,底部的尖銳插進了血肉中,擊穿擊碎了她的眼睛,撕開撕破頭皮,貫透貫穿腦顱。
沒有什麼預兆,也沒有什麼遲疑,下手很利落。
阿靜的頭慢慢轉向了潼關,隔著黑袍的人,一根插進左眼的拐杖像是長在了臉上,她的右眼流下了一滴眼淚,嗚咽如風。
“不能見…如來……”
潼恩慟哭,顫抖著伸手去觸碰著阿靜,但下一秒視野被黑色的袍子所擋,喉嚨被一把刀瞬間割穿。
他單手捂著喉嚨,另一隻手死死地抓住黑袍一角,艱難抬頭對上了季禮明顯出現閃爍的眼神。
在死亡的前一刻,他的瞳孔中流露出了可怕的震撼和顛覆的真相。
“季…禮……你本就不想贏……你是想變……”
這句話沒有再說出口,他的頭被黑袍人單手摘了下來,鮮血灑了一地。
……
“真的是你!”
“季禮!!!”
這就是潼關找尋半生的真相,用這種血淋淋的方式炸裂在眼前。
同時……
陰界,顧行簡,心滿意足地轉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