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是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年代。在那個年代,這片大地上死了很多很多人。
席卷世界的戰火剛剛平息,嶄新的國度煥然一新卻又滿目瘡痍。死去的亡魂還來不及去超度,幸存的國人正在收拾山河。
在這新舊交疊,時代變遷之際,人鬼顛倒,詭事不絕。每逢下元節來臨,水官下降凡間巡查人間善惡,為人們解除災難。
所以,那時的人們對此格外重視。剛剛將血水衝刷殆儘的滬江,在那一天飄滿了紙紮的水燈。
星星點點的燭火,寄托著人們對死去先輩的思念,以及對未來生活的期盼,順江而下。
陳疏那年就如季禮這般大,蹲在江畔,一手一個水燈,上麵寫著雙親的名字。
人的一生會遇到什麼人,經曆什麼事,都被緣分掌管。緣分,將兩個素昧平生的人,牽引到一處,影響著彼此的人生。
於是,一個鄉下的孤兒遇到了一個瀕死的少女。她的身體漂浮在夜色下的江麵,無數的祈願水燈自覺將其圍在中央,開出了一朵花。
自由的沿江而下,就像是水葬的少女屍體。陳疏釋放了雙親的水燈時,一眼就望到了她。
那個年代,活人對死人沒有畏懼,反而會有一種親切。鬼使神差中,陳疏下了江,把那個還剩一口氣的少女帶回了家。
……淳樸的村莊裡,每戶人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但並不妨礙他們擁有著純粹的善意。
沒有人去議論陳疏這個單身漢從何處帶回了一個妙齡女子。反而鄰家的村民,會紛紛拿出不多的糧食來救助陳疏。
因為這個被撿回來的女人,已經躺在陳家昏迷了三天三夜,仍然沒能醒來。
在夜晚中,依江而建的草房裡,陳疏坐在桌前,弱弱的燭火照亮著小房間。
女人就這樣安靜地躺在床榻上,蓋著藍白色的棉被,昏黃的光照在她的臉,像是夢中的人。
陳疏秉燭望著,眼神中帶著某種期盼和歡喜。她鼻子很小,嘴唇彎彎的,總像是在微笑著。
與陳疏見過的那些女孩子不同,她的臉很白、很乾淨。安安靜靜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陳疏望著望著,心底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絲自卑,就不敢再望了。……
“疏啊,這是大嬸去縣城換糧時買來的藥片。聽說是稀罕貨,你給彩丫頭治病看看,說不定她能醒過來呢。”陳疏手裡拎著漁網剛從江邊歸來,鄰家大嬸就將其攔住,塞給了他一個紙包。
陳疏臉色有些窘迫,趕緊阻攔道“馬大嬸,您平時很照顧我了,怎麼還會讓您……”馬大嬸不由分說地塞到陳疏的手中,打斷道“疏啊,你娘早些與我關係最好,她走了這麼多年,我最是心疼你。你身世不好,年紀卻也不小了。我看那彩丫頭不是本地人,穿的衣服和我們都不一樣。八成是逃難到咱們這的,路上遇了匪,這才斷了幾個手指,驚嚇過度。你且用心救,若是她還有親人也就罷了。但若是她真的沒了去處,你就費點心思試著看能不能留她做媳婦。娶親的事,我們村裡都會幫襯著你的。”陳疏聽著馬大嬸的話,心頭思緒萬千,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已經是第四個夜晚了。陳疏不敢再去看她昏迷的模樣,聽了馬大嬸的話,他心亂如麻。
屋內的櫃子上,疊放著一套深藍色的衣服。那上麵帶著七種色彩的線條,像是蝴蝶落在了衣服上一樣好看。
衣服上麵還放著兩串銀色的耳墜。所以,村裡人都叫她,彩丫頭。那時候的人們穿著都很樸實,能穿這種衣服的人想來一定不是普通人吧。
陳疏這個時候忽然升起一個古怪的想法。如果彩丫頭可以一直睡下去就好了,那樣他就能一直看著她。
這樣想著,他意識到自己想法的自私,抬起手給了自己兩巴掌。心情複雜間,陳疏衝出了房子,在秋後的天氣下,一頭紮進了冰涼的水桶裡。
半晌之後,冷靜下來的陳疏慢慢回到了房子裡。一進屋,他發現桌上的蠟燭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
漆黑的樣子讓他有些不適應,於是拿出了火柴盒,將蠟燭重新點燃。而就在這時,他看到了牆上自己的影子後,竟然還有一道黑影。
那黑影站在他的背後一動不動,仿佛是在觀察著他,又像是要傷害他。
陳疏第一時間卻並沒有轉過頭,而是趕緊衝進裡屋,看向床鋪。床鋪上隻有被掀開的被子,躺在這裡四天的女人消失了。
陳疏感覺像是心臟被什麼東西擊中一樣,櫃子上女人的那身彩衣也不知去了哪裡。
他糊塗了。這種情況顯然最有可能的是,女人已經醒來。但陳疏的想法竟然是有什麼人將她搶走。
就這樣衝出裡屋,他就看到了一個女子。女人手裡秉著燭火,光亮將她映的有些虛幻。
她穿著好看的七彩服飾,右耳上掛著兩串一閃一閃的銀墜,像是天上的星星被她戴在耳邊。
隻是抓著燭台的左手上,少了兩根手指。她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可天生彎彎的嘴唇,讓她就算毫無情緒也像是在淺淺微笑。
他這樣看著她,忘記了語言,忘記了世界,忘記了自己。她,真的很好看。
……
“你們知道嗎?陳疏家的彩丫頭醒了!”
“真的?那可是大好事啊,陳疏這小子該樂開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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