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傳來一聲輕盈的歎息,油紙傘展開替季禮遮住了頭頂紛飛的黑色雪花。
季禮的耳邊變得格外安靜,無聲地感受著這個世界。
一切仿佛隨著顧行簡的出局,來到了終結。
第五層那原本混亂至極的靈異氣息在眨眼間消散殆儘。
化鬼的店長們一一消失,影子鬼重新歸於陰影,第九層的鬼物回到了該去的地方。
由鴉羽形成的黑雪停歇的一刻,季禮幽幽抬起了頭。
煩惱不尋人、人自尋煩惱。
從始至終,季禮都將顧行簡視為了潛在的對手,並試圖采用一切手段化解。
可哪怕他現在灰色靈魂在身,卻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綿軟無力。
顧行簡寧可讓化鬼李一殺了他,也不願意由季禮出手。
單單從這一點,季禮就已然一敗塗地。
當女聲重新來到他的身邊,為他撐起了那把傘,季禮就感受到了整棟黑白大樓出現了異常的震顫。
那來源之處,在於一樓底層。
季禮的身形慢慢變得模糊,直到他消失在了店長任務之中。
李一做了什麼,無人知曉。
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經過顧行簡的提示前往了一樓,並且發生了意外,強行將這第四次店長任務中止。
所有人尚存者,被打回了所屬分店。
……
天海酒店,第七分店。
季禮落寞地坐在大廳正對麵的椅子上,手臂無力搭在椅子上,指尖夾著一根徐徐燃燒的香煙。
酒店正在修複著他所有的外傷,隻是他仍是一個盲人。
他手邊的桌子上擺放著三樣東西。
一盞並沒有被點亮的煤油燈,一把鐵質剪刀、還有一本老式日曆。
這是他本次店長任務的戰利品。
剪刀是剪紙鬼的罪物,效果還不清楚;
那本日曆,是在茹茹的家中偷走的,疑似與時間有關聯;
而這盞煤油燈……
顧行簡的死,是他自己一手策劃,但卻偏偏遺留下了這個煤油燈罪物。
甚至在他死前,還特意為季禮講述了罪物來曆。
除了日曆之外,季禮會把煤油燈與剪刀送往第十分店的朱小凝手中。
這是他對那個男人的承諾。
「先生,我無法修複您的雙眼,隻能等您前往朱小凝那裡取回自己的眼睛。」
女聲的聲音還是那樣輕柔,讓人聽之如沐春風。
季禮沒有任何表情和動作,就像是不曾聽見一樣,隻是靜靜地坐在原位。
那隻煙都沒有再吸一口。
第四次店長任務,他沒有得到絲毫好處、李一也沒能拿到第三塊拚圖。
更不用提陳漢升、洛仙之流。
反倒是朱小凝,因為與季禮的交易,得到了兩樣店長任務罪物。
當然,這其中還包括那個疑似顧行簡刻意留下的煤油燈。
雖然季禮並沒有獲得外在好處,卻也獲得了不少的信息,儘管大多晦澀難懂。
第一,頌唱者的歌謠。
「黑芝麻,罌粟花,沒飯吃,吃泥沙,親生兒女都要賣,腸穿肚爛恨媽媽;
黑芝麻,罌粟花,沒飯吃,吃泥沙,前生做了缺德事,輪回轉世被鬼抓。
銅琵琶,浣彩紗,高燈腳,矮地瓜,金鎖銀環都扯斷,血流頭破還咿呀;
銅琵琶,浣彩紗,高燈腳,矮地瓜,今生本來無姻緣,削肉剔骨娶回家。」
這第一句,季禮冷靜下來思索後,或許可以印證在第十五層那個球形空間的鎮樓鬼。
「親生兒女」「女性的生殖器官」「媽媽」……
這些意象都與第十五層的所見所聞對應上了。
所以經過這個提示,這首歌謠的每一句,應該是分彆對應了一隻特殊鬼物。
不過到目前為止,季禮還隻是猜到了第一隻鬼,卻絲毫猜不透歌謠的內在含義。
第二,他的眼睛。
季禮知道他不是正常人,甚至並不算做一個人。
但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為什麼當他人的眼珠塞進眼眶中,他的靈魂深處會出現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
帶著滔天的恨意,讓季禮滾出他的身體。
而第三,顧行簡說他和李一都是那個東西的產物……
結合第二點,眼睛的異常和帶著恨意的怒罵。
最讓季禮感受到痛苦的源頭,就在這裡。
他忽然有一種什麼都不想做的疲憊感,隻是覺得很累很累。
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四處求索,可徒勞無功。
這一刻,季禮隻明白一點。
他季禮,不是季禮。
他的身體,不是他的身體;
他的記憶,更不是他的記憶。
季禮瞎掉的眼睛,正如他看到的這個黑暗世界。
他的不擇手段、拚死拚活、那一次又一次的任務,得來的結果是什麼……
他隻是一個不知道是誰創造出來的東西。
自從回到第七分店,季禮就再沒有說話半句話。
他在反思自己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到底有什麼意義。
直到一雙冰涼的手掌,也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
「先生,不管你曾經是誰,你未來是誰。
你就是你。
這個世界本就沒有多少有意義的事情,但起碼你從這一刻起,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你想要的意義,會隨著一步一步往前走,慢慢重拾。
你會跟隨著腳步,找到獨屬於你的意義和人生,你注定會完成救贖。」
季禮緩慢地轉過了頭,望向了聲音的來處。
那裡是一片虛無,像是可以吞噬世間一切的黑洞。
但卻有一個足夠暖人心意的聲音,在孤立無援的世界帶給他一寸光明。
在這次店長任務之旅,女聲的身份半真半假。
她對他好是真的、她騙他也是真的。
但不管女聲有多少真心、或是多少假意。
此時此刻,唯有她一個人,麵對著季禮說著這些話。
就這樣注視著,季禮沙啞著嗓音,聲音低沉地道了一聲謝。
因為他在今天終於知道自己的任務是什麼,他要去尋找救贖、尋找意義。
顧行簡若是所說不錯,七天後將會是第七分店、第九分店聯合接引任務。
季禮仍然記得,顧行簡會在那時告訴他自己的命運。
而到那時,他會發自內心地告訴這個男人。
他的命,誰也算不了。
現在,他要去一趟滬海市,去兌換自己的承諾。
用煤油燈、剪紙刀兩種罪物,換回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