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景抵達毓秀宮的時候,火勢已經完全被撲滅。
張妙玉在場,她正揚起大嗓門兒,指揮太監把水缸搬走。張妙玉居住的宮殿,挨著柳如煙的毓秀宮。
毓秀宮起火,住在隔壁的張妙玉很快察覺到,她無奈地放下手裡吃了一半的糕點,讓宮女找人救火。
救火及時,火勢很快被撲滅。毓秀宮主殿的屋簷牆壁被熏黑,院子裡的枯葉斷枝很多。枯枝殘葉十分容易燃燒,火焰一起,瞬間燎原,整個院子的花草都沒能幸免。
瞧見姍姍來遲的李元景,張妙玉連忙走過去請安。
李元景問:“為何起火?”
張妙玉如實回答:“回皇上。火從院子裡燒起來,天乾氣燥,梅妃院子裡有不少枯葉殘枝,火一下就燃起來了。”
李元景一頭霧水:“院子裡怎會有枯枝殘葉,宮人沒清掃?”
張妙玉攤開手心,語氣透著無奈:“梅妃她不讓人掃枯枝落葉,說壞了秋景。”
秋高氣爽,葉片泛黃掉落,宮人們每日都會勤奮打掃落葉,剪下枯枝。但柳如煙傷春悲秋,對枯黃的落葉秋景情有獨鐘,不許人打掃。
李元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梅妃可受傷?”
張妙玉撓頭,胖臉表情幾分複雜:“應該沒受傷吧...隻是她一直在院子裡哭,妾身怎麼勸都沒用。要不,皇上您去勸勸?”
李元景俊眉輕蹙,邁步走進毓秀宮的大門。
院子裡,殘留著火焰焚燒的焦味,房梁被煙熏成難看的黑色。院子裡一片焦黑,幾十棵梅花樹被燒成黑炭,地上潑了水,水和黑色泥巴混合,臟汙難看。
柳如煙站在焦土裡,背影消瘦單薄。
李南枝站在她旁邊,拽著柳如煙的袖子,眼裡滿是擔憂。聽見身後的動靜,李南枝忙回頭,瞧見一身玄衣的李元景,她嗓音哽咽:“父皇...”
她委屈地朝李元景跑來。
李元景看見閨女被煙熏黑的臉。
李南枝頭發被燒焦了些,白淨小臉臟兮兮,像是從煙囪裡鑽出來似。李元景關切地問:“有沒有傷著?”
李南枝搖搖頭,嗓子異常沙啞:“女兒沒有受傷。母妃她很難過,不搭理我。”
李元景摸摸閨女熏黑的臉,吩咐一旁德順:“讓玉妃照看南枝,找太醫為公主把脈。”
德順領命。
李南枝很想和父皇再多說幾句,可她內心膽怯,對父皇充滿敬畏。李南枝剛出生沒多久,就被送到當年的太子府,她和父親關係不算親近。
縱使有千萬句話,她也不敢同父皇多講,隻能憋在肚子裡。李南枝又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母妃,悶悶地離開宮門。
宮門口,張妙玉笑盈盈地摸出手帕,擦去李南枝臉上的黑汙漬:“南枝受驚了吧?彆怕,等會帶你去吃雲片糕,再喝一碗安神甜湯,美美睡一覺。”
李南枝輕抿唇角。
張妙玉察覺到小姑娘的異樣,於是追問:“是不是被煙熏了眼睛?”
李南枝揚起小腦袋,眼圈泛紅,茫然地問:“玉娘娘...母妃她好像不喜歡我。”
張妙玉疑惑:“怎會這般想?”
李南枝吸吸鼻子,委屈的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啪嗒落下,哽咽地講內心的苦悶。原來,今晚李南枝沒有早睡,而是在書房裡陪柳如煙作畫。
院子裡的火燃燒起來,濃煙熏到書房裡。
李南枝被嗆地直咳嗽,眼睛熏得刺痛。她知道起火了,忙跑去案桌邊,想救母妃出去。
手沒碰到柳如煙。
柳如煙察覺到院子起火時,第一時間跑到院子裡,去看她心愛的梅花樹,召宮人滅火救樹。
把李南枝遺忘在煙熏火燎的書房裡。
李南枝才十一歲,周圍全是濃煙,她看不清楚周圍的物件兒。她還以為母妃被困在書房裡,焦急地到處摸索,哭著呼喚母妃。
最後,還是雪梅衝進書房裡,把無助的李南枝抱了出來。李南枝小臉被煙熏黑,眼睛刺痛,她費勁地睜開眼,卻看見院子邊為梅花樹擔憂的母妃。
那瞬間,李南枝眼淚控製不住,簌簌落下。
她有點傷心,有點茫然。
原來在母妃心裡,親生女兒還沒幾十棵梅花樹重要。
張妙玉聽完孩子的講述,心裡氣得憋火,她忙把李南枝抱在懷裡,柔聲安慰:“彆哭彆哭,你母妃就這性子。梅妃不疼你,玉娘娘疼你,乖孩子,我帶你回去洗個臉。”
李南枝抱著張妙玉的脖子,嗚咽哭出聲。
張妙玉暗中歎氣,把這可憐的小姑娘帶回宮裡照顧。
...
...
毓秀宮。
燒焦的院子裡,柳如煙緩緩轉過身。她烏黑長發散在肩頭,身穿淺銀色的長裙,麵如白雪,眼角泛著一點酸澀的紅。
如盛開在焦土中的白梅。
柳如煙柔聲開口:“皇上,您來了。”
月光如水,秋風寒涼,吹得柳如煙白色衣襟飄飛。那聲音幽怨,畫麵也詭異,李元景看得眼皮子直跳。
想到柳如煙受了驚,李元句語氣儘量溫和:“太醫馬上到,你進屋喝杯茶等著,今晚朕陪你。”
柳如煙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不是這場火,恐怕皇上已經忘記妾身了。”
李元景扶額。
柳如煙眼淚滑落,她輕聲道:“三年前,皇上您登基,冊封妾身為梅妃。您命人將王府裡的三十三棵梅花樹移栽到毓秀宮...這三年來,花開花落,今晚付之一炬。”
梅花是她愛情的象征。
卻被一場野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柳如煙捂著心臟,心臟泛著密密麻麻的疼意。
李元景煩躁地揉揉眉心。他白天批了一整天的折子,處理南方的糧食問題,和朝臣商議水壩撥款,還檢查了今年各州府的糧食產量情況,擬定海上貿易的聖旨,本就疲累。
今晚看見毓秀宮起火,他趕來探望,一進來就看到梅妃在那兒傷風悲月,眼淚汪汪。
李元景很煩。
他憂國憂民忙了一天,身心俱疲,隻想天黑後能睡個好覺;柳如煙整日在毓秀宮吟詩作畫,又不累,問她兩句,她還委屈地紅了眼。
李元景心裡對柳如煙的那點憐憫和同情,幾乎快要被消磨乾淨。
宮裡這幫妃嬪,能不能讓他省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