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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龍衙,第二層地宮。
哪怕江清月穿了盛雪時節的厚絨大氅,也依舊被地下的寒氣凍得隱隱發抖。
從上麵走下來這一路,慕容懷看了她不知多少回。
江清月每次都儘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冷,可回回呼出時發顫的白氣,都將她的倔強暴露得一覽無餘。
她本以為,他會再攔一攔她。
但他也隻是將她頭上的兜帽緊了緊,領口的係帶又緊了緊,一再試探手爐的溫度,並且命人提前備好手爐所需的銀絲炭。
劉峰潛與邢刻升被關在一處,這是江清月特意吩咐過的。
狗咬狗的戲碼百看不厭。
江清月也舍不得他們各自死得太快,或活得太麻木。
路過他們牢房時,江清月隻是偏頭一掃,冷聲言語了一句:“當真舒坦。”
汪玄策頓時朝身後的禦龍衛使了眼色。
江清月步子不停,一行人就跟著往前走。
慕容懷知道她要先去尋誰,那人的關押之所他也熟悉,是以帶路用不著旁人。
鐵門推開時,有禦龍衛先一步踏入牢房,將一室火把全部點燃。
待裡麵難聞的氣味散去大半,江清月這才行入石室。
一盆冰水給裡麵那人兜頭澆下,江清月看著他又冷又疼得直打擺子,唇角笑意深了幾分。
“呂大人剛剛這一覺,瞧著睡得真香。”
呂諱抬起頭,睜開眼,被禦龍衛掐著下巴灌了一碗泔水混米漿。
那一碗味道當真難以下咽,他被捂著嘴,嘔了半天終究還是下了肚。
“江、江......”
江清月耐心地等著他開口,慕容懷從她身後將手爐悄聲取走。
“江、江清月。”
唇角一勾,江清月往前走了兩步,微微探身,聲音溫柔極了:“呂大人,喚我何事?”
那人抬起頭仿佛就耗費了全身的力氣,雙目更是一片魂渾濁。
“但求,一死......”
江清月唇角的笑意一僵,驟然直起身。
“呂大人求死不是不行,但可想起我是誰了?”
呂諱被掛在牆上的手臂輕輕顫動,帶著鐵鏈嘩啦啦作響。
五指具斷的左手隻剩個手掌,切口很鈍,但卻不見生腐。
“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咳咳咳,京中江家有頭有臉的人不多,十多年前出事的,也就隻有那一家了。”
江清月饒有興致地聽著,仿佛置身事外,仿佛與她無關般冷然。
“哦?呂大人說說。”
“江滁......那個剛正不阿的前,咳咳,前戶部尚書。”
江清月冷笑著垂下眉眼:“得您一句誇讚亡父,可我心裡怎麼就不大舒坦呢?”
呂諱猛地向上抬頭,用力睜開眼去看麵前一身雍容華貴厚絨大氅的女子。
“竟然是真的,竟然真的有江家餘孽!”
這一句倒叫江清月笑意更濃。
接過慕容懷遞來的手爐,感受著裡麵更暖和的溫熱,江清月往後退了半步,離呂諱遠了些,離慕容懷的身前近了些。
“江家餘孽......嗎?”
呂諱臉色大變:“不!不是,是,是遺孤!是剛正不阿兩袖清風的江大人的遺孤!”
江清月眼中一寒。
呂諱已經沒力氣往前掙動了,可他還是將身子往前探了些,額頭儘力想去觸碰臟汙的地麵。
“我已經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陷害江滁,不該做這麼一個局,不該對你們江家起心思,不該......”
“呂大人。”
江清月聽不太下去,直接打斷:“身為朝臣想要爭權奪利,我不怪你,畢竟這是人之本性,我爹也不過是堪堪守住本心。”
呂諱聽著麵色一喜,還以為要柳暗花明。
可江清月下一句,讓剛燃起些希望的他,瞬間如重墜冰窖。
“玩權弄勢,攪弄風雲,朝堂之中,十之有九。”
“哦不,應該說,百之九十九。”
“可你得了想要的,就千不該萬不該還貪權勢之外的東西。”
江清月說著,緩緩朝前蹲下身。
她蹲得足夠慢,慢到身後的慕容懷能先一步拾起厚絨大氅的寬擺,攥在手中,放在膝上。
呂諱看著眼前之人蹲下來,可那雙冰冷的眼眸始終是向下睨著他的。
“呂大人,我娘美嗎?”
呂諱目光茫然了一下,而後盯著江清月這張臉,腦中一副容顏漸漸清晰出來。
“你,你是如何得知......”
江清月抄起一旁的竹板拍子,朝著呂諱的臉就是一抽。
“我還奇怪呢,我爹向來和善待人,與旁人鮮少結仇。怎麼忽然,朝中上下就那麼多人跳出來,對我爹加以各種栽贓陷害呢?”
江清月神色很是疑惑。
可呂諱卻明白,她什麼都知道了。
從她問出江滁之妻,那江南凝城來的女子美不美時,一切就都明了了。
“我娘得是何種美人啊,能讓你們這麼多人惦記。”
“甚至還下藥,將我爹調虎離山,用你們的兒子將我兄長拖住......”
“最後,甚至還在宮裡,過了明路。”
江清月每說一句,呂諱渾身的顫抖便劇烈一分。
最後被那竹板抬起下巴時,雙目已經滿是畏懼。
呂諱搖著頭,近乎哀求道:“我,我隻是一時色迷心竅。”
“一時?色迷心竅?”
江清月忽然笑出了聲,“呂大人,一時的色迷心竅,居然要這般費心籌謀一出宮內的下藥大計?就為了我娘一個弱女子?”
“當年若不是孝莊王爺恰好醉酒路過,聽見我娘奮力呼救後伸出援手,我爹啊,說不定當真原地化為厲鬼呢。”
“哦,不過現在,也確實化為厲鬼了。”
說著,江清月嘻嘻一笑。
好似這樁陳年往事與她沒有半點關係般,能拿來談笑。
“我時常能在夢中,瞧見我爹娘哄我睡覺,兄長耍槍逗我開心,我們江府的下人們變著花樣哄我玩。”
“呂大人呢?呂大人的夢中,會有我爹娘,會有我兄長嗎?會有我江府的下人們哄你玩嗎?”
江清月似乎當真好奇這個問題。
手中尖銳的竹簽刺入呂諱的肋下,攪動,然後再扯著皮肉抽出。
“算了,您的腦海夢境,我怕他們嫌臟。”
江清月麵無表情地看著呂諱五官猙獰,手裡的動作緩慢又有力。
“我爹不是沒脾氣的人,我爹也不是沒腦子的。畢竟傻子爬不上從一品的官職,你說對吧,從一品吏部尚書,呂諱呂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