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君望向那從陰影中走來的黑袍修士。那是一位中年人,麵如刀刻斧鑿般棱角分明,更添豐神英俊。自信的笑容和平靜如星辰的雙眸好似要將身旁人都感染。心中的躁鬱也隨之化作了風息吹走。看不出修為深淺,但他卻真切的知道,此人是一位絕世的強者高修。塗山君沒來由的生出一種恐慌。就像是被扼住咽喉的野獸。眼前的人越強,他心中的驚懼也越發的增大。如果一切都是這個人的謀劃,並且能夠提前推演到尊魂幡,其修為定然深刻不測。他縱然有老祖的護身手段,也不見得能夠全身而退。甚至有可能從此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的人能成仙嗎?塗山君不知道。顫抖立止。一陣暖意自手掌橫生,塗山君循之望去,正看到一隻白玉般的手掌攥緊了他的大手。原先被他護在身後的許紅裳上前一步,擋在了他的麵前,望向她的父親,似乎在整理著思緒和心情的沉聲說道:“您還活著?”黑袍中年人微笑和善的注視著許紅裳。接著又打量了一番身後默不作聲的塗山君。笑著說道:“我早就死了。”許紅裳詫然,但緊接著又露出疑惑神色,說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我是你父親……”許宣的聲音為之一頓繼續說道:“也許不僅僅是因為這一點。”“我是個倔強的人,不希望自己的命運由他人掌控。”“所以我用自己的辦法進行了反抗。”“用大神通術,推演出這一變數,將他拉入局中,以此實現偷天換地之法,成全你活下去的機會,也應祖外公的意誌,保全裴氏。”說著,許宣又望向了身在一旁的裴氏老祖,裴落天。“您的意思,我會死?”“會。”“如果你的修為繼續提升,激發羽化仙體,你就會死。”“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身不由己。”許宣說到這裡,看向了被許紅裳護在身後的塗山君。那雙眼睛璀璨如星辰,又好似深淵寒潭,卻最終都彙聚成了一雙好似能夠看清人心的慧眼。就好像他不僅能看清他人的內心,也能讀出他人的恐懼,然而他並沒有任何戲謔的神色,反而發出了相似的感歎。塗山君神色微變。感受到塗山君不安的許紅裳的手掌攥的更緊了。他們的情誼無需分辨。既沒有勉強,也不用多言。許宣看向塗山君微微點頭說道:“還請原諒一個父親對孩子的真摯感情。”對於許宣的話,塗山君是理解的,如果驚鴻會死,他也同樣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哪怕會傷害一些人。但理解歸理解,他依舊沒有放鬆自己的緊繃的心神。嚴肅道:“既然我已被你推算了出來。”“你所擔憂或是裴氏所擔憂的‘恐怖’,或許也通過你知道了我。”此言一出,裴氏老祖裴落天的眼中閃過精光。同樣沉默,卻將目光回轉。他也在等待。等待許宣的解釋。原先的說辭打動不了他。唯一能打動他的也不是家族的生死存亡,亦或是他自身的生死存亡。修到這一境界,生與死早已置身度外,隻要能成道,今日讓他死,他也願意並且甘願赴死。打動他的其實是祖地內另一件東西。在許宣的口中,這件東西與那件成仙批言異曲同工。其實,裴落天也思考過許多。也許正是許宣發現了成仙的秘密,才會招來災難。而這災難也隨之輻於裴氏。沒有能力守住秘密的許宣想要借裴氏之手,卻最終神通不敵天命。這是真相嗎?裴落天冷笑了一聲。他才不在乎呢。管它是不是真相。隻要有更進一步的機會,他就會義無反顧的拿起燙手的一切。第三步,他走的實在太艱難了。但他不甘心就此停下。……同樣側目的還有一個人,正是許紅裳。她是詫異,隱約覺得塗山大哥說的很有道理。不過她倒是不關心這些,而是更想知道,如果她真的命中注定要死,豈不是連累了天賦才情高絕的塗山大哥。想起兩人初見。許紅裳雙眸猛的一睜。她突然想起塗山君與她說過的話。“既然你缺少力量,那我就借你力量。”“那條件是什麼?”“命。”“你的命。”“便借給我的吧。”起初她覺得那隻是一句誓言,是對於雙方的約束,直到後來了解到塗山大哥的道,才知道,那確實是‘道’。命道。如同她將命借給了塗山君。那她的命,還是原來應該注定的命嗎?許紅裳突然有點明白,也讓她迫切的想要知道,因此她也看向了許宣。其目光同樣深沉、灼灼。“好問題!”“你能想到這個問題實在很好!”“但,我要告訴你。”“我並不是推算出的你。我也從未算出過你。”許宣感歎之餘驚歎道:“實話說,推算一個修士,簡直就像是以弱小的蟲豸推動大磨碾子,因此我取巧,利用道體化蝴蝶飛出‘河流’,望向前路。”“尋找那些‘短命者’。”“短命者?”“天地是有規律的,以陰陽概括起來,就像是無數法則交織,飛出‘河流’的我,窺探到些許,那些本該死亡卻未按照既定命運身死的人。他們都是因為得到了什麼東西或是人的幫助,改變了自身命運。”“於是,我一直在等待。”“直到兩個短命者走入我的視線。”“兩個?”“其中一個叫吳竹。”“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天機城了,但是這一次,他的命運,變了。”“吳竹?”塗山君尋找著腦海中幡主的記憶。他好像沒有碰見過姓吳的幡主。心中不由浮現出失望。他本來還期望著許宣能說出一個他熟悉的名字。“也就是說,你並沒有‘見過’我?”“是的。”“這是我們第一次相見。”許宣點頭說道。他沒有必要為塗山君跟腳的事情說謊。他要的就是這種不能被推算出的‘變數’。不管是這變數是道還是魔,是域內還是域外,是仙道還是神道,隻要是‘恐怖’存在都推算不出的變數,就是最好的選擇。塗山君的心神並未放鬆,心中卻舒緩了一口氣。他最怕的不僅是身不由己,還有被人看出自己‘最根本’的來曆。儘管曾經的事情早已化作夢幻,讓他懷疑是否是一場夢,至少他心中還有一點確定。“係統!”塗山君心中默念。沒有應聲出現,這是本該如此的。最後還是他自己手動的打開魂幡那簡陋到隻剩下粗劣的屬性麵板。塗山君關閉之後關心道:“短命者就一定會死嗎?”“有人天生運氣好,有人天生運氣不好。”“有活就有人死。”許宣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塗山君也沒有不依不饒的詢問,而是說道:“我不覺得他們命中注定會死,我覺得他們隻是遇到檻了。”“他們不想死,也不該死,更沒有所謂的命中注定一說!”“我輩修士,一粒金丹吞入腹,當知,我命由我,不由天!”裴落天拍手稱讚道:“說的好!”“我命由我,不由天!”沒有半分遲疑,滿是堅定和真摯。裴落天發自內心的,完全認同這一句話。看這一老一少在哪裡熱血沸騰的大吼。許宣也不由得笑了起來。若是修行路上,連這點宏願都沒有,乾脆去做個富家翁,等做棋子順應他人的掌控罷。“對。”“我命由我,不由天。”許宣點頭。許紅裳搖頭扶額。她也不覺奇怪。男人有時候就會莫名其妙如此。“哪怕如此,父親你也不該將塗山大哥拉入局中。”“這畢竟是我的事。”“不是的。”“並不是我將他拉入局中,而是他被吸引入局。”“吸引?”“不錯。”“他是一位道兵器靈,會自發的被‘短命者’吸引,短命者撥動命運產生的道則會壯大道兵。與其實說是我將他拉入局中,不如說我隻是做了一個推手。”許宣的說辭沒法打動許紅裳。顯然,這一係列的變故,主謀都是她這位父親。她就是再要死,也不該用‘綁架’的辦法,讓彆人來成全她。許紅裳問道:“為什麼以前不讓我將我知道的事情告訴塗山大哥。”其實她知道的也不多。原先更是什麼都不知道,道體開啟後才知道了一點內情。許宣說道:“在這裡可以暢所欲言,不必遮遮掩掩,是因為這裡是我利用屍骨搭建出的福地,我最後一次大神通之術,也用在了這裡。”“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活過來了。”許宣笑著說道。在場三人神色一怔。“爹,你……”“我隻差魂飛魄散。”許宣說的太輕快了,以至於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紅裳。”“我的兒啊。”“開始吧。”“開啟祖地。隻要你能活下去,九泉之下,我……”似乎是覺得自己連九泉都無法抵達的許宣終於愣了一下,旋即展顏一笑,淡淡地說道:“我輩修士,這輩子就該是終點了,何求什麼下輩子!”“來吧。”許紅裳應許宣的聲音走到了放置靈劍的地方。一把握住劍刃。嗤。血痕浮現。鮮血隨之流淌而出。嗡。一道虛幻的殘翅蝴蝶出現在許紅裳背後。銘文聯通,道路連接。繁複的陣法在麵前彙聚。一條狹長的小路出現在眾人的麵前。那小路像是虛幻的,彎彎曲曲,儘頭則是一片荒蕪墳地,墳地中央矗立著一隻破舊的小屋。“走吧。”許宣率先踏上這條小路。裴落天也同樣義無反顧的走上去。許紅裳回頭看向塗山君。“走!”塗山君回以堅定目光。兩人共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