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糟鼻子赤紅臉兒,光著膀子大褲衩兒。腳下一雙趿拉板兒,茉莉花茶來一碗兒。”
“燈下殘局還有緩兒,動動腦筋不偷懶兒。黑白對弈真出彩兒,贏了半盒小煙卷兒。”
“你問神仙都住哪兒,胡同裡邊四合院兒。雖然隻剩鋪蓋卷兒,不願費心鑽錢眼兒。”
“南腔北調幾個膽兒,幾個老外幾個色兒...”
這是何金銀“紮根”東交民巷的第三天。一副黑色棉短裳從頭到腳,扣著頂瓜皮帽,小夥兒看著就精神!蹲在使館區固定的“等客區”排隊等活兒。
嘴裡哼哼的是這些天從“同行”那裡學來的小調,這在“拉牌兒車的”車夫之間頗為流行。
何金銀看似在賣呆,實則心裡正盤算著前些天孫大聖的叮囑。
根據北平警察總局彙總的資料,目前全北平二百萬人中有近四萬名“板兒爺”和“洋車夫”,群體成分極其複雜。
大概隻有三成是從業十五年以上的老車夫,六成多是在北平“光複”以後才改行拉車的...剩下的一成人員組成更為複雜,都是近些年產生的逃荒農民、流亡地主,還有少數“走投無路”的軍、警。
何金銀當時下意識摸了摸鼻子,合著自己就屬於那“一成”唄...
不能小瞧這股力量,一個車行少則二三十人、多則上百人。在北平城既往的近代史中,幾乎每一場遊行集會,都少不了兩個群體:學生...和車夫。
據孫大聖透露,接任之後的“北平市委”暫計劃從這些人中,篩選、動員出約千餘人規模的“糾察隊”,用來配合北平權力交接期間的“接管”工作,後續可能還有鋤奸、收集情報等任務。
孫大聖的工作內容之一,就是從海量名單中,篩選、考察出備選名單。
“知根知底”、“一腔熱血”、“有情有義”的何金銀在他眼中,簡直就是糾察隊的不二人選...
看似還是車夫,實則...北平城新晉“糾察隊預備隊員”何金銀,正式入職!
根本來不及討論福利待遇,尚未“轉正”的何金銀就接到了第一項“光榮任務”:在東交民巷,拉牌兒車...的同時,負責聯絡傳遞消息、彙報可疑人士動向。
按照某位“接見”何金銀的領導的說法——“東交民巷這種‘特權區域’的存在,就是長在北平城臉上的瘡疤!我們遲早要把這個瘡疤撕下來!先除舊患、再造新生!”
和孫大聖這種動不動就掰折筆柱的“莽夫”比起來,人家這話說的...有高度!
何金銀從警察總局出來的時候,雞血打的飽飽兒的...
也沒有特意準備,當即就“上崗”,拉著“102號”牌兒車直接進了使館區。
東交民巷西起**廣場東側公安街,東至崇文門內大街。全程柏油鋪就,雖然叫作“巷”,實則是一條雙向車道,是何金銀目前在北平城裡見過最長的一條“胡同”。
這裡不僅僅有各國公館、使館,還有教堂、私宅、銀行、俱樂部,儼然一副“城內之城”。
一路行來,動輒就是高約六七米的圍牆,梗著脖頸往上看,碉堡林立。更有甚者,上設炮台、下挖壕溝、鐵門緊閉...
何金銀當時還不知道有“等客區”,見到有車夫集中就往上湊,結果自然是...被鄙視了,一整天都沒拉上座兒。
究其原因,“拉牌兒車的”自覺高出外麵同行一頭,穿著打扮就必須顯得不一樣。即便是十冬臘月,也是棉衣外罩一件白小褂,黑、藍兩色的棉褲,肥褲腳、細綁腿,得穿雙麵千層底黑布鞋,這才配身份!
何金銀暗罵一句“商女不知亡國恨”,恨其不爭的同時,當即就決定...出去也照這樣換一身行頭,這才有了現在這身打扮。
時近正午,使館區正常來說,這個點兒客人最少,何金銀正和排在他前麵的車夫閒聊。
“甭管啥時候進城,對咱來說,隻有好、沒有壞!”
“說說。”
“嘁,毛頭小子沒見識,告訴你也無妨!”
鄰座的車夫洋洋得意的說道:“城外的進來以後,咱現在賃著車行的這輛‘牌兒車’鐵定得歸了咱自己!這還不算,咱還能分到城裡地主、老財的家產!每天能買便宜糧食、住房還不用交租...”
何金銀翻了個白眼,做你的春秋大美夢去吧...
就聽這位繼續“臭顯擺”:“咋?還不信?我可是聽人說過,外邊兒的無論打到哪兒,頭一樣就是分田地!城裡沒田,怎麼辦?還不是把富人的東西分給咱窮人...”
“老哥哥欸,您昨兒不還說咱拉‘牌兒車’的高人一頭麼,怎麼這會兒又成了窮人家?”
“去去去,到底是沒見過世麵的小孩子,不知道深淺!那也分跟誰比不是?要是跟那些個苦哈哈比起來,咱是這個!”
就見他一挑大拇哥兒,隨即又顛倒過來。
“咱要是跟那些個住三四進大宅院的人比起來,那就是這個!”
說著話一拍何金銀的瓜皮帽:“學著點兒!不是會兩句‘Hello’就能在東交民巷混的風生水起!把心揣肚子裡,甭管外邊兒天翻地覆,在洋人的一畝三分地上,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
何金銀瞧著他一副當奴才還不自知的模樣,心頭湧起一股濃濃的悲哀...
隨即想到自己的“新工作”,除了完成裡外消息傳遞、彙報可疑人員之外,孫大聖還“拜托”他篩選糾察隊預備人員。看著這位的嘴臉,心裡就給這批“拉牌兒車的”都打了個叉...
“要車。”
“來啦您嘞!”
“洋奴才”拍拍屁股就躥了上去,這回輪到何金銀排在首位。
沒等多久,就有“生意”上門。
來人是一位金發碧眼、絡腮胡須的“洋鬼子”,胸前還掛著相機,操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
“先去,永定門。再進,紫禁城。”
何金銀應了一聲,車頭調轉。見他中國話流利,路上邊裝作隨意的閒聊起來。
“您懷裡這東西,瞧著可新鮮...”
“哦~你是說,相機啊。”
他隨即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
“我是一名記者,戰地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