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廂裝修了三天,易中海就在床上躺了三天。
事發時,新收下的“姘頭”就主動“搬”離了北城小院。若不是她還講些良心,知道花幾個銅子兒雇傭閒漢上門報信,遍體鱗傷的易中海不一定能熬的過當晚。
圍城期間,醫療資源受到政府管製。“一大媽”譚丫兒跑遍了北城,才請回來一位江湖郎中。隻管開方、不管抓藥,“出診費”就要一塊銀元。
砂鍋裡“咕嘟咕嘟”上著氣兒,屋子裡滿是苦腥味道。
“女人家不知賺錢的辛苦,肯上這種惡當!什麼藥會是這味兒?”
將養了兩天,易中海說話多了些中氣。
“五倍子斂瘡補氣、水牛角清熱解毒。下方子的時候大夫就說過,有這兩味藥在,氣味是有些不好...”
“就不能去院兒裡熬麼!”
譚丫兒這些天精心伺候著床上的男人,日夜休息不好、形容憔悴。聞言抿了抿乾枯的嘴唇,一指隔壁:“雨水那丫頭聞不慣,總嚷嚷著臭...”
“反了丫的!小小年紀,也不知道尊重...”易中海剛想從床上強掙起來,對上譚丫兒飽含深意的雙眼,猛然一怔。
隨即意興闌珊的擺擺手:“至少,也得開窗通風吧...”
譚丫兒沒有動彈,守著藥罐子:“雖然...對外都說是遇見了兵痞...可同床共枕這麼些年,我還能不知道你麼...那天,前院兒...是你搞的鬼吧?”
見他沒吭氣,譚丫兒鼓起勇氣:“惹不起,咱躲的起...你該是知道的吧?半個多月的工夫,人從一窮二白,到硬生生在北平城裡搶下一份家業...老太太那句話說的沒錯...”
“夠了!”
“我說夠了!”
“你還要說多少!”
劇烈的情緒波動引發內傷,易中海話沒說完,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被打斷話的譚丫兒幽幽的歎了一口氣,終究還是挪動過去,輕輕的幫他拍打後心...
嗆出眼淚來的易中海背過身去,眼裡滿是不解與恨意,用僅能自己聽見的聲音喃喃自語著。
“先是何大清謀奪我一間產業,再是何金銀兩次三番的羞辱我...老何家,這份仇怨...咱們,來日方長...”
前院東廂裡,此時正在舉行一場“暖房儀式”。
參與人除了“房主”何金銀,還有他的“好二叔”何大清、堂弟/妹傻柱和小雨水。
何金銀捧香圍著屋子四角轉了一圈,回到南屋祭拜過灶君。傻柱有模有樣的舉著掃帚,小雨水端著銅盆,何大清揣著手乾瞪眼看著。一番習俗打理完畢,北房裡掌燈,四碟子寒酸小菜,一人一碗麵“吸溜”的正香。
“爹,您是沒看到那場麵!好家夥~分工明確、各管一攤兒,拆房的拆房、破窗的破窗,四個壯漢分兩撥輪換著揍、一刻不帶停的,最關鍵人還知道分寸,換旁人早就鬨出人命了!要不怎麼說人家能當混混兒呢...”
傻柱講的是眉飛色舞,小雨水也舉著手想要“表現”。可惜傻柱根本不給她插嘴的機會,小丫頭隻能癟著嘴恨恨的攥著筷子插麵玩...
“吃完了先回去,我有話跟榮哥兒講。”
“爹...”
傻柱臉上的興奮勁還在:“今兒可是小年兒!又趕上榮哥兒搬家,您就不能...”
“出去!”
眼看著傻柱眉頭一擰,倔勁兒就要上頭,何金銀一哄小雨水,小丫頭不情不願的拽著他哥出了房門。倆人一個等著聽故事、一個貓著腰等著“聽窗戶根兒”,誰也沒走。
屋內一片安靜,隻剩下何大清與何金銀叔侄倆對坐,一如初見時那般場景。
“二叔...”
何大清抬掌示意他收聲,筷頭輕輕夾起一根麵條來。
“吃過混合麵麼?”
不等何金銀回答,他自顧自的說道:“我剛進北平城的時候,覺著餿麵條、硬窩頭就已經夠難以下咽了。直到狗日的東洋人開始賣混合麵...說是用麵粉摻著豆餅、高粱、薯乾,其實...”
“乾他娘的東洋人!糠粃、皮殼、木頭渣、沙粒、碎石子兒,拌上發黴的雜糧麵粉,吃的比牲口都不如!”
何金銀不知道他抽哪門子風,索性將肚裡編羅好的種種應對借口先放下,靜靜的聽何大清“憶苦”。
“知道那會兒北平人餓成什麼樣麼...天天吃混合麵拉不出來,拉出來也帶血!實在沒招兒,就遠遠兒的綴在東洋人的馬匹後麵撿馬糞。回來敲碎,揀裡麵沒被牲口嚼碎的大豆粒子,清洗炒乾,嚼起來嘎嘣脆...”
“人人都說我摳門兒,可這樣環境裡長起來的人,一個銅子兒掰成兩半兒花,有毛病麼?”
何金銀下意識的搖搖頭,隨即就緩過神來。嘶...眼前這位“便宜二叔”,這是在給自己解釋前陣子“算賬”那回事麼?
何大清好像猜到他在想什麼:“該不會是覺著...二叔這個勢利眼,眼饞你小子短時間置下產業、有車有房,就跑來在你麵前裝孫子、搖尾巴兒?”
被當麵戳破心思,饒是自覺長進不少的何金銀,麵上都有些掛不住。他低著頭連連擺手,掩飾尷尬。
“做夢!”
何大清掐起一根煙,將煙盒與洋火扔到他麵前,自顧自的點上:“二叔要房有房、要女人有女人,勤行裡頭排不上頭臉兒,可也有一幫認可咱的食客老饕!憑什麼上趕著嗦楞伱小子的腳指頭?”
“我沒那麼想...”
何大清嗤笑一聲:“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你的錢是怎麼來的,二叔不過問。和當初一貧如洗、還要倔著骨頭死要臉、非要給我結一碗麵錢相比,現在的你,何金銀!起碼能入得了二叔的眼,稱得上一聲人物了。”
“要是想報複,二叔我接著。就這,顛兒了。”
就這?
在何金銀不解的目光中,何大清拍拍衣服,起身往外走:“你小子未來如何,二叔我是指不了路了。人常說‘三代之內、必出興家之子’...”
“咣當”一聲,門外正聽得雲山霧罩的“兩小隻”摔了進來,何大清看都沒看,邁步跨了過去。
“至少也比你二叔的崽兒強!”
何金銀回望桌上的煙盒洋火,咧嘴一笑,這就是那種“長大後老子給兒子遞煙”的感覺麼...
房梁上新換的大瓦燈泡“滋哇”一陣閃動,幾度明滅間,在屋內三人期待的注視下,掙紮著...亮了!
1949年1月22日,是夜,北平城全麵恢複供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