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哥兒,行市見長啊!”
屋內並沒有掌燈,火柴擦起一抹光亮,何大清陰沉不定的臉龐一閃而過。
燃儘的火柴杆兒被隨手丟棄,一縷青煙打著旋兒飄了起來,何金銀不卑不亢的說道:“二叔,您價兒太高。”
“嘁,這是覺著我掙你錢了?”
煙頭在黑暗中呼閃呼滅,何大清的聲音反而帶出點幸災樂禍:“真以為租間房就有容身之地了?家具鋪蓋、鍋碗瓢盆、柴米油鹽、煤球火爐...吃穿用度哪樣不花錢?”
“甭問,老太太一準兒還是那副菩薩麵孔、金剛手段,‘茶房三份’,是一點兒也沒少吧?你兜裡還剩幾個大子兒?”
原本做足了被訓斥一頓的思想準備,誰成想,等來的卻是一通冷嘲熱諷,少年麵上頓時有些掛不住。
“二叔,木已成舟、多說無益,我想跟您談談飯錢...”
“真拿我們家當二葷鋪、小飯館啦?有錢外麵吃去!隻要銀元到位,一日三餐還能送飯上門!多體麵?多氣派!”
屋外的傻柱聽不下去了,推門就進:“爹!榮哥兒那是您親親的大侄兒,不能讓人笑話咱小家子氣!”
“滾!”
還未燃儘的煙蒂直接就砸了過去,何大清怒吼道:“伺候人吃飯,你還上癮了?有能耐你也單過去!”
眼見著父子倆又要杠上,何金銀主動退了一步:“二叔,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您看這樣成不?飯錢我照付,您有用車的地方,隨時招呼!”
何大清眯著眼思量了一會,起身來到屋外,盯著那輛“牌兒車”出神。
“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半拉舌頭’?”
何金銀正琢磨這新鮮詞是什麼意思,就聽傻柱悄聲解釋道:“北平管能說一些洋人話的都叫‘半拉舌頭’。”
真他娘的形象...
就見何大清摸了摸鬆軟的座椅,招手示意他近前來:“說話算話?”
“君子一言!”
“嘁!豬鼻子插大蔥,不就一臭拉車的麼!”
何大清揣著手繼續說道:“二叔也不白占你便宜,平日裡趕上伱出活兒,就捎我一趟,不用專門伺候著。過些天搬家,缺油少鹽的,記著和傻柱言語一聲...得記賬!”
說完徑直就回了裡屋,關門前還小聲嘟囔了一句:“再忍上倆月不好麼?非得挑這種時候,真沒眼力見兒!”
對於他這種“刀子嘴”,屋外的兩人相視一笑,習以為常。
第二天,“顧問”完心癢難耐、求知若渴的二爺,何金銀欲言又止。
“榮哥兒,雖說昨天見麵時有些個不愉快。可這兩回下來,我是打心眼兒裡佩服你!有什麼難處就說,甭拿二爺我當外人!”
等聽完何金銀昨天的“租房經曆”,二爺指著何金銀哈哈大笑。
“榮哥兒,你昨天那股子精明勁兒呢?老棺材瓤子!敢算計到咱們同和車行的頭上!去,喊幾個還沒出車的弟兄,二爺我把場子給你找回來!”
攔住打抱不平的二爺,何金銀嘴上說著“以和為貴”,心裡明白自己這回是真栽了。
本著“吃一塹、長一智”的原則,索性就圍繞著昨天的租房經曆,提出了幾點疑問。
二爺點點頭,言語間並沒有瞧不起他是個“棒槌”。反而耐著性子給這位“外來進京務工人員”講解起來。
“二八年,北洋政府垮台,南京建都。偌大的北平城,轉眼就從皇城根兒變成了塊涼餑餑兒。那老棺材瓤子,要麼是家道中落,要麼乾脆就是彆人家養的外宅,正房沒許她跟著南下!這才對外招租,混個營生!”
“至於什麼‘茶房三份’,那都是老黃曆了!現在是什麼時候?外邊兒的舉著槍杆子,裡邊兒的人心惶惶!自二八年以來,北平房價就從來沒這麼低過!還一塊五?給丫一角錢,都算是可憐她,賞她個棺材本兒!”
何金銀心下了然,可四塊五的銀元已然是花出去了,聾老太太哪肯輕易吃進去再吐出來...
“榮哥兒,亂世、亂世,哪來那麼多彎彎繞?打上門去、退回租子,咱車行後院兒還空著幾間房!你隻要不嫌棄那些個拉車的腳臭,收拾出一個單間來,房錢減半!”
再三謝過二爺的好意,何金銀心裡自有思量。還有三天不是麼?契約未立,就還有回轉的餘地...
“二爺,那老太太說的詞兒還挺新鮮的,什麼是‘吃瓦片的’,什麼又是‘串房簷的’?”
二爺掐著煙慢悠悠的解釋道:“正所謂‘一輩做官,後代打磚’,官宦人家富貴時都會多起幾間大瓦房,以備子孫沒落。所以靠吃房租的人家,北平人稱之為‘吃瓦片的’。”
“自己沒房,長年租房居住的人,被稱為‘串房簷的’。至於專門守著牙行,靠給人搬家出力扛家具的就稱為‘窩脖兒’,有那不方便用排子車的大件瓷器、大穿衣鏡,就得用窩脖兒來扛。”
說的興起,他猛然一拍大腿:“榮哥兒,你是不是還要置辦家具?說不得還得靠‘窩脖兒’幫忙!”
“哦?”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就有那窩脖兒出身的,慢慢攢起一點本錢來,收賣家具、打包通吃!聯合起幾個收荒貨的,買賣雖然不起眼,但掙的是獨一份兒!”
二爺背著手在屋內轉了兩圈:“這樣,下午來電以前你趕回來,我幫你聯係一個!正趕上前陣子賣宅子、賣家當的人多,一趟就給你置辦齊了!”
何金銀自是拱手謝過,兩人誰也沒提價錢多少。
盤算下自己的“餘額”,還是儘快賣水“變現”吧...
“賣井水唻!有水的賣!又涼又甜又好喝!”
為了儘快熟悉北平城,何金銀不僅僅隻繞著西城富戶區轉悠。順著前一位顧客的指引,還往北城部分通了自來水的胡同裡沿街吆喝叫賣。
這不,剛串到北城一條小胡同,就有人隔牆招呼要一挑水。
何金銀挑著扁擔在門口候著,門開的瞬間就是一愣——開門的女人,正是何大清曾養在南橫街的外宅!
此時正房裡跟出來一位中年漢子,四方臉、短頭茬,倒翻眼、挺鼻梁,一方闊口絡腮胡。他邊係扣子邊招呼道:“水缸在東房裡...”
這人,何金銀在四合院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