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神明淨土的真由理原本還想請東野瑜手下留情,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倏地聽到那些被她帶走的孩子都被吃掉了,臉色頓時煞白,睜大眼睛看著溫柔的蒼鸆,神色滿是不可置信。
這樣溫柔的蒼鸆姐姐,會吃掉自己?
蒼鸆留意到真由理驚恐的神色,微笑著解釋道
“真由理,這都是為了不讓長大以後的你被塵世汙染,人啊,總是會變的,從純真可愛變得猙獰醜陋,隻需要很短的時間。你會厭惡以後的自己。”
這話嚇得真由理往後縮了縮。
“妖言惑眾。”
東野瑜冷哼一聲,伸出爪子,托著風鈴,比地攤上買來的廉價工業產品還要醜陋一些的風鈴如同失重般往極高處飛去。
風鈴中有稻荷大神的神力,蒼鸆不敢冒犯,隻是看著東野瑜,麵容有些恍惚。
她似乎想起什麼,突然笑起來,秋水般的眼眸如彎月牙般。
“小狐狸,你涉世未深,被神明哄騙當了走狗,學那些除妖師義正嚴詞的模樣,倒是像那麼回事。不過妖魔麼”
她說到這裡,低垂著眉眼。
“成為妖魔不好麼?脫離世間的沉淪,摘下身上的枷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不是真正的自由嗎?”
“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是想不做什麼就不做什麼,連這也看不明白,還談什麼自由逍遙,不過是欲望的奴隸罷了。更何況你這妖魔都開始吃人了——”
東野瑜懶得跟她掰扯,隻觀察風鈴是否生效。
這護身寶物自己雖然不能控製,但如果加持法力,卻能讓它從被動防禦轉為主動防禦,這樣應該能護住真由理的識海。
不過不管是被動防禦還是主動防禦,大概都隻能用一次,這次之後,應該是廢了。
“冥頑不靈,多說無益。”
琉璃墜子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叮鈴叮鈴的聲音,有燦若星辰的光點在其中垂落。
下一個瞬間,真由理原本如極暗深空的識海開始有了光亮,漆黑的夜幕點上一點光粒,剛開始似乎是錯覺,但一顆,兩顆,觸發連鎖反應一般,識海被無數星光照亮,又像是漫天星彩的投影,護住了真由理的識海。
見風鈴生效,東野瑜也不再縮手縮腳,數十道幽幽狐火如同有靈智一般化作火龍朝那妖魔咆哮而去,自己則再次化作巨狐。
嗤!
蒼鸆見此,看也不看東野瑜,身形破碎,然後在那陽光明媚、草懸露珠的林蔭小徑旁出現,望著遠處的真由理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
倒不是失望今天不能帶走真由理,隻是為她還要忍受一段時間的寂寞而感到難過。
“真由理,看來今天我們是不能去你想象中的莊園了,不過沒關係,過些天我再來接你。”
蒼鸆遺憾地說道,戴上白色蕾絲邊禮帽,看向東野瑜:“小狐狸,彆擔心,我也會來接你的。”
“要不現在就來接我?”東野瑜遠遠呼喚。
蒼鸆莞爾一笑,不說話。
東野瑜隔著老遠也沒法追,皺起眉頭,隻能眼看著她逃走。
畢竟是在真由理的夢境裡,這妖魔織夢多次,確實占了地利優勢。
就在這時,極高處的風鈴轉了一下,漫天星辰驟然亮起,星光在東野瑜身前凝成一柄纏繞有白色絹布的沒上弓弦的木色和弓。
是要讓我來控弦?可這沒有弦,我也沒有手啊。
東野瑜還未學神通變化之術,陰神不能像仙人一樣變化萬千,隻能用本相。
有些奇怪地抱住長弓,一段簡單的信息傳入腦海中,是有關長弓的使用方式。
用法力,還不用瞄準?
我測,掛!
東野瑜心中吐槽,按照使用方式所說,以上清法力驅動長弓,碧玉般由純粹的光組成的弓弦連接長弓兩端。
東野瑜化作巨狐,雙腿蹬著弓臂,兩爪扯著弓弦往後拉,隨著弓弦被拉長,法力開始迅速消耗,就是輕輕拉了一下,自己法力沒了三成。
哪怕法力渾厚如自己也有些心驚,要是換了一般除妖師來,怕不是瞬間被抽成人乾。
與此同時,有一根虛幻的玉箭搭上長弓,隨著東野瑜弓弦拉動的幅度,玉箭由虛化實,稻荷大神曾經清掃禍亂葦原中國之群魔、誓要鎮殺妖魔那如高山般沉重的威嚴意誌凝聚於一點。
“這是”
蒼鸆感受到這力量,神色愕然,身為曾經的除妖師,她比大多數人都明白這弓的力量和來曆,這是神明的武器,一旦射出,必中目標。
他都不是禦前稻荷,隻是一介未成年的小小狐妖,怎麼配持有稻荷大神的神弓?
這樣的妖怪,哪怕持神弓射一箭也要惹得諸神震怒。
她不明白,可死亡的威脅讓她來不及多想,踉蹌地往後退了兩步。
“為什麼,你有這樣的力量,不去斬殺那些披著人皮的妖魔,卻要來傷害我這樣的可憐人,我隻是想照顧我的孩子們,我哪裡做錯了?”
蒼鸆已經死過一次,不想再死第二次。
“妖魔受死!”
東野瑜不理會她的質問,隻是宣告般說道,用踏弩般的方式將弓弦拉得如同滿月,玉箭已經完全變為實體,又長又粗,不像是用來射殺人類的,倒像是用來攻城的床弩巨箭。
蒼鸆搖搖頭,呼吸急促,神色慌張地跑入林蔭小道:“不,這不公平,明明我才是被這個世界傷害的人,為什麼最後受到懲罰的不是那些作惡之人,而是我?”
她心中感到絕望,明明知道跑也沒用,可雙腿卻是越跑越快,她化作一隻怪鳥穿越小徑,通道隨之關閉。
嗖!
東野瑜鬆開弓弦,玉箭離弦而去,速度之快,幾乎成了一條連接目標與東野瑜的玉色光線。
這條光線洞穿虛空,消失在黑暗中。
能中嗎?東野瑜望著玉箭消失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手中神弓化作星光消散。
叮鈴。
掛在極高處的風鈴無力墜落,東野瑜化作雲霧接住,將徹底變回凡物的風鈴包裹在神魂中,走向真由理。
與此同時,東京都郊外一座深宅大院內,
與真由理夢中一模一樣的蒼鸆正坐於一間內飾典雅的和室中,正坐在桌案前,似乎在閉目養神。
倏地睜開眼睛,還沒等她露出死裡逃生的慶幸便再次感受到了那冥冥中已經被釘死的命運。
“大人,救我!”
蒼鸆驚惶的聲音還未落下,一道光線不知從何處而來,刺入她的後背,將其貫穿。
“啊!”
劇痛像是要將蒼鸆的神魂撕裂,她不由自主地發出淒厲的慘叫。
噗通。
她倒在木地板上發出沉悶地響聲,睜著無神的眼睛,耳邊響起禪杖的銅圈聲。
我是要下地獄了吧。
蒼鸆心想,可卻並沒有釋懷,心中的怨恨反而越發深厚沉重,直到那禪杖‘咚!’地一聲,拄在地板上,她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神魂隨即被卷入禪杖之中。
這聲音驚動了宅邸的其他人,深沉的暮色中,妖風陣陣,黑雲肆虐,不多時和室外的走廊上便已經人影幢幢,這些存在都穿著和服,隻是衣裝下的卻是詭狀異形的妖魔。
“這是蒼鸆?怎麼回事?”
“她死了。”
“大膽!誰敢欺我惡鬼眾?”
“這箭”
走廊那邊走過來一個搖搖晃晃青年,渾身酒氣,暮色如麵紗般覆在他臉上,看不清麵容,隻能隱約看到那修長的脖子上有一道猙獰傷痕。
他抱著雙臂,披著白色有火焰紋路的羽織,隔著一段距離,眯著眼睛,搖了搖有些暈沉沉的腦袋,打量片刻蒼鸆的屍體和刺穿她身體那正在消散的玉箭。
“是神弓。看氣息,屬於那位稻穗姬。”
說到這裡,語氣有些好奇:“她多年不問世事,沒想到竟然在這個時候出手”
思索片刻,“蒼鸆平日裡隻是和一些小孩子混在一起,不至於招惹神明。”
他說到這裡,揮了揮手:“去查一查吧,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遵命。”
走廊中的眾多妖魔單膝跪地,化作妖風四散而去,那青年站在原處,看向走廊儘頭。
那僧侶見自己被發現,也不說什麼,手持禪杖,看向青年。
青年似乎並沒有要做什麼的想法,隻是雙手合十,朝著那諸多妖魔都看不見的戴著鬥笠的僧人露出微笑。
“南無三。”
蒼鸆走後,真由理的夢境開始扭曲變化,最後兩人出現在一個小山坡上,腳下是如同毯子般鬆軟乾燥的草地。
遠處有一座葡萄莊園,莊園一間臥室的窗玻璃中倒映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隱約能聽到蒼老慈祥的老太太在講述一個故事。
“不久,她看到一個身穿襯衣和腰帶的喜鵲,騎在一隻被當做馬的烏龜背上”
東野瑜來到小丫頭身邊,見她望著遠處的莊園,有些六神無主,柔聲詢問道:“真由理,沒事吧?”
“阿魚!”
真由理看見足有旅遊大巴那麼大的東野瑜,一縱身撲到狐狸胸膛裡,在柔軟茂密的潔白毛發中深呼吸一口,嗅著他身上特彆的香味,心中才有些安全感。
隨後,她抬起頭,朝低頭看向自己的東野瑜問道:“阿魚,蒼鸆姐姐說還會回來接我,怎麼辦?”
“回來?放心,真由理,她回不來,她死了。”
東野瑜搖搖頭,神弓射出的箭必中,那蒼鸆隻是姑獲鳥這種鬼物所化的妖魔。
即便因為她生前是除妖師,死後大概又得了些造化,不同於尋常姑獲鳥,但被神箭射中,必死無疑。
真由理可愛的小臉怔然幾秒方才反應過來,下意識順了順狐狸身上又長又密的絨毛,有些失神地喃喃道:“死了麼”
蒼鸆從頭到尾對自己都是很溫柔的態度,也帶自己玩了這麼久,無論是誰也能感受到她的真心實意。
因而儘管她說等自己長大要吃了自己,此時乍一聽到她的死訊,真由理還是有些莫名地悲傷。
悲傷歸悲傷,你怎麼還摸起來了。
東野瑜昂著腦袋,有些無語,這些人類小孩一點邊界感都沒有,上來就摸,是你的狐狸嗎?就上手。
不過看在是病人的份上,勉為其難吧。東野瑜對小孩子還是很寬容的,再加上病人buff,便蹲在原地沒有阻止她。
小孩子的悲傷來得快去的也快,哪怕是有些早熟的真由理,此時吸著狐狸也是很快恢複了活潑的本性,剛開始還有些拘謹地隻是摸摸狐狸的胸膛和脖子,後來又摸像爪子,看著鋒利如鐵鉤的爪子又驚叫地笑著跑到狐狸身後,不一會兒還想爬到狐狸背上。
真由理整個人緊貼著東野瑜的毛,整個人像是陷進去了一樣,深吸了一口氣,“阿魚,你好香。”
東野瑜撇了撇嘴:“我走了。”
“等等!”真由理抱住狐狸腿不讓走。
“怎麼?”
女孩有些羞赧地說道:“好不容易能看見,等我醒了大概就看不到阿魚了吧?我想趁現在多看看阿魚,能記住你就最好了。”
“所以,阿魚,你能陪陪我嗎?這裡還有星星誒,很漂亮的,東京都沒有星星,外麵沒有這裡好看。”
真由理說著,看著東野瑜,活潑靈慧的眼眸是希望分享快樂的眼神。
東野瑜看了女孩一會兒,趴臥在地上,兩隻爪子交疊,腦袋枕在爪子上,閉著眼睛:“我睡一會兒,睡醒就走。”
“嘿嘿,阿魚你真好,我以後給你做蛋包飯好不好。”
真由理說著,東野瑜沒回答,像是睡著了。
她踮起腳尖觀察一會兒狐狸頭,見他呼吸平緩,便小心翼翼地躺到狐狸懷裡,剛開始還有些拘謹,雙手撐著地麵,見他沒動靜,便整個人完全放鬆地陷進了柔軟的狐狸毛中,抬著頭,眼睛倒映著風鈴召來的星空。
就在這時,狐狸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
“我喜歡吃蒲燒鰻魚飯,要京都和良家的。”
年幼的真由理根本不明白和良家蒲燒鰻魚飯有多貴,在狐狸毛裡鑽來鑽去,開心地許諾道:“我以後賺錢了給你買。”
東野瑜抬了抬眼,輕笑一聲,並沒有當真。
仲夏的夜色中,微涼的清風搖動葡萄藤,影子悠閒安寧地晃動著,莊園玻璃窗裡的燈火似乎永遠不會熄滅,老人慈祥的聲音兀自講述著童話。
彼時星月皎潔,明河在天,披著銀霜似的月華,在夢中暫時恢複視力的女孩玩鬨一會兒,定定地注視著白狐,在心中許下了第二個願望。
攢錢請阿魚吃和良家的蒲燒鰻魚飯,儘管她幾乎沒有出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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