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由理聽到聲音,抬頭看去,明淨的陽光在走廊裡,透著門簷上的玻璃窗,白得像是蒙上了層一些電影裡的朦朧濾鏡。
一位氣質優雅的女士正站在門口,長得很高,穿著複古白色洋裙,身材豐滿,胸前將洋裙撐得高挺渾圓,戴著白色蕾絲邊小禮帽,上麵裝飾有一根紫色羽毛。
膚色白皙,麵容雍容大氣,明眸丹唇,眉心偏左有一顆暗紅色的痣,頭發燙卷,有一種古典美人的感覺。
她看著真由理,眼睛如彎月牙兒般笑眯眯地,神色中溢滿了愛意,聲音也是如蜜糖一般甜膩溫柔。
“真由理醬今天真是葦原中國最美麗的明珠。”
說著,朝她招了招手,“快過來吧,今天我們要去很多地方玩,然後再回來這裡收拾行李,和院長還有各位誌願者、老師們告彆。”
真由理感覺剛才幫自己穿衣服的老師在身後輕輕推了自己一下,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幾步,一抬頭,兩人卻已經出了聖瑪利亞福利院。
“我買好了迪士尼樂園的票,先去樂園裡玩吧,裡麵有真由理你最喜歡的鬼屋和過山車,然後去真由理你一直想嘗試的遊戲廳,最後在一家很棒的餐廳訂了位置,”
回頭一看,沉溺在朦朧晨曦裡的聖瑪利亞福利院鍍著金邊,院長和老師們都在門口那裡笑著揮手,似乎都在為自己感到開心。
真由理微微皺眉,想起先前阿瑜說蒼鸆姐姐是妖怪的事,如果她帶自己走了,那現實中的自己怎麼辦?
姐姐怎麼辦?
沉思片刻,真由理抬頭看向身邊幾乎是自己兩倍身高的蒼鸆,猶豫一秒,鼓起勇氣說道:“蒼鸆姐姐,我可以不走嗎?”
“真由理。”蒼鸆低頭看了眼滿臉認真的真由理,有些意外,隨後她攏著裙子蹲下來,與真由理平視,整理一下她額頭的劉海,順著她的眉梢往後輕撫。
“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最了解你,隻有我最愛你,其他人都不在意你,都將你視為累贅,他們不關心你,也不在意你在想什麼,更不會去與你共情,和你的內心交流。”
她說著,看著真由理,秋水一般的眼眸蘊著粼粼波光:“你不走的話,能繼續麵對這樣殘酷、冷漠的人心嗎?”
“現在,我再問你一遍,這次不許反悔哦。”蒼鸆微笑著說道:“真由理願意和蒼鸆姐姐走嗎?願意讓蒼鸆姐姐照顧你嗎?”
蒼鸆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悅耳,真由理聽著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所站的地麵變成了水、變成了流沙、變成了空洞,自己在往下墜落。
真由理的神色迷惘起來,眼神迷離:“我”
還沒說完,耳邊又響起一陣細碎清脆的風鈴聲,真由理眼睛一亮,那種墜落感瞬間消失無蹤,她立刻又清醒過來。
自己剛才那種墜落的感覺,是蒼鸆姐姐做的嗎?
真由理想起阿瑜的話,心中警惕起來,不敢表現出清醒過來的樣子,眼神迷離地回答:“我喜歡蒼鸆姐姐,我們去玩吧。”
蒼鸆有些詫異真由理的回答,笑容漸漸消散,與真由理的眼睛對視了一分鐘,隨後緩緩點頭。
“我們走吧。”
說罷,她牽起真由理的手,登上早已等在孤兒院外公路上的汽車。
真由理坐在車上,看著窗外不斷往後倒退的路邊風景,心中有些疑惑。
自己以往這樣在夢中,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清醒過來,沒辦法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隻有醒過來以後,才發現自己在做夢。
今天怎麼是因為阿瑜嗎?
他在暗中幫助自己?
真由理想到這裡,心中頓時有了安全感,在內心悄悄問了一聲:“阿瑜,你在嗎?”
沒有人回答。
或許是擔心被蒼鸆姐姐發現吧。
阿瑜說蒼鸆姐姐是妖怪,如果自己表現出在夢中清醒過來的樣子,會怎麼樣呢?
真由理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顯然不會是自己願意看到的。
先裝一裝,看看阿瑜怎麼做。
真由理心中思襯著,開始想阿瑜到時候會怎麼對待蒼鸆姐姐。
雖然自己不願意跟她走,但她這段時間確實帶自己到了很多自己以前根本沒有去過、沒有見過也沒有觸碰過的地方玩,更何況自己還在夢裡恢複了視覺,看到了許多美麗的景色,美麗的人和物品。
如果阿瑜要傷害蒼鸆姐姐,自己該怎麼辦呢?
真由理沉默下來,她很清楚,自己心中其實是很感激、很喜歡蒼鸆的。
如果她隻是和自己做朋友,那自己會非常願意。
車帶著兩人來到一處恢弘的迪士尼遊樂園,裡麵沒有一個人,連售票處都看不到人影。
“走吧!”蒼鸆牽著真由理的手,信步走進遊樂園的大門。
在玩樂的時候,蒼鸆完全放下了貴婦人的儀態,像是小孩子一樣笑得大聲純真,完全真心地放開了自己的內心。
兩人在旋轉木馬上追逐玩笑,在創速極光輪上尖叫,在漂流管道裡歡笑。
小矮人的礦山車能看到她們的身影,愛麗絲夢遊仙境迷宮能看到兩人互相尋找的背影,童話城堡的表演舞台下能看到兩人並排拍手的樣子。
電玩遊戲廳中的鏡子裡二人隱約在跳舞機上蹦跳
時間在已難以捉摸的速度飛速流逝,很快華燈初上,月滿西樓。
豐盛上流的餐桌旁,金銀餐具反射著輝煌的光影,真由理早已沉浸在歡樂之中,耳邊兀自滯留著溫柔如蜜糖的聲音。
“真由理,我們去那裡玩吧!”
“真由理,來追我呀!”
“真由理,找到你了!”
“哈哈,真由理我贏了!”
“真由理,吃好了嗎?”
“真由理,和院長女士和老師們告彆吧。”
“真由理”
“我們走吧。”
倏地清醒,真由理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福利院門口,身後聖瑪利亞福利院卻被夜色吞噬,沒有人站在那裡。
一道通道突兀地出現在福利院的門口,那是一片林蔭小道,明明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可林蔭小道卻被陽光照得透亮,草叢掛著瑩潤露珠,地上落著不合時的櫻花,兩旁都是櫻花樹,鮮花開滿枝頭。
通道的儘頭,是自己曾經想象過的葡萄莊園,是英格蘭的迷蒙霧氣,如毯子一般的草地,透著光線的森林,還有穿著正裝,手拿懷表的兔子在奔跑。
一切都滿足自己的想象,如果有傳說中的天堂,那應該就是這裡了。
阿瑜,姐姐,我要走嗎
真由理被蒼鸆牽著手往通道走去,她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心中呼喚著兩人。
但這次沒有鈴音響起。
真由理的腦海中不斷閃過和蒼鸆一起玩樂的歡快時光。
隻是後來,蒼鸆的身影逐漸被橋本理莎替換。
她總是來孤兒院看自己,陪自己看盲文書,給自己念不認識的故事,陪自己玩無聊的遊戲
生病的時候橋本理莎擔憂地坐在床邊哼唱著兒歌,看著體溫計,難過的時候抱著自己是她帶自己離開黑夜的。
她沒有不關係愛護自己,也沒有不理解自己。
真由理突然想看看橋本理莎的臉,可無論真由理怎麼想,也想不起來橋本理莎的樣子。
她的臉,她的身影,都是朦朧的,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並且隨著自己逐漸接近通道,那身影變得更模糊。
真由理恍然發現,自己原來從沒見過姐姐的臉。
這就要走了麼
要永遠失去姐姐麼。
阿瑜
阿瑜是誰?
真由理感覺到了心中的恐慌,但忽然疑惑,自己在害怕什麼?
她倏地停下了腳步,摸著胸口。
“蒼鸆姐姐,我心裡難受,我們不走了好不好?”
就在這時,耳邊仿佛吹過一陣微風,風鈴聲再次響起。
阿瑜、橋本理莎、島村夫人、院長女士、鈴音
真由理想起了一切。
她鬆開蒼鸆柔軟修長的手,往後退了幾步,有些驚恐地看著詫異的蒼鸆。
冷靜下來,好好說,蒼鸆姐姐一直很溫柔的,說不定
真由理強迫自己冷靜一會兒,抿了抿小嘴說道:“蒼鸆姐姐,我舍不得姐姐,我們做朋友好不好?不要帶我走。”
“可是你已經”蒼鸆說到這裡,沉默下來——真由理並沒有同意和自己走。
真是小滑頭。
她於是收回手,臉上的笑容不變,真誠地問道:“真由理,告訴我,你是怎麼清醒過來的?”
“你是妖怪嗎?蒼鸆姐姐?”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那不稱職的姐姐請來了除妖師對不對?”
“姐姐對我很好。”真由理有些生氣地反駁。
“有我對你好嗎?”
蒼鸆臉上的笑容染上了一絲悲傷,“她能像我這樣完全理解你,愛護你,關心你嗎?你不願意跟我走,隻是因為我是妖怪?”
“因為身份之彆就帶上了天然的惡意,隻是因為我是妖怪,真由理醬會忽視了我這麼長時間對你的關愛,你忘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嗎?”
“人類果然就是如此愚蠢、惡劣、健忘的生物啊。”
蒼鸆歎息一聲,看向真由理的目光中飽含的愛意絲毫不減:“但我依然愛著你,真由理。”
“你必須跟我離開,塵世在不斷的傷害你,人們的冷漠和忽視會扼殺你,你要跟我走,這不是詢問。我都是為了你好,真由理。”
蒼鸆說著,身邊的景色全部都開始坍塌,不管是聖瑪利亞福利院,還是路燈明亮的街道,都在短時間內消失不見,隻留下那閃著光的林蔭小道。
她伸手抓住真由理的肩膀,控製住她不讓她逃走,摘下帽子上的羽毛,貼到她耳側。
“這樣就聽不到蒼蠅那煩人的聲音了。”
橋本理莎忽然發現真由理開始瘋狂地顫抖,驚慌失措地往床下喊道:“阿瑜,真由理!”
不急,我會出手。東野瑜用法力催動風鈴,發出悅耳的夢幻的鈴音。
怎麼回事?
東野瑜皺起眉頭,穿透床板跳到床上,發現不管自己怎麼搖風鈴,躺在床上的真由理的顫抖都沒法被安撫。
不耗!
東野瑜神色嚴肅起來,一邊嗅著妖氣來源,一邊在心中思考對策。
然而這妖氣好像無根之水,好像是從虛空誕生的,除了真由理身上有,其他地方根本找不到來源。
這時候,躺在床上的真由理突然直起身,下了床,如同夢遊一般,光著腳丫閉著眼睛開始往外走。
橋本理莎下意識伸手去拉,卻被拽了一個趔趄,直接從床上掉了下來。
哪兒來這麼大的力氣?橋本理莎愕然地抬頭,慌忙起身想要叫醒真由理。
東野瑜連忙阻止:“真由理現在正沉浸在妖魔編織的夢境中,不能這樣粗暴地叫醒她,否則可能給真由理帶來無法挽回的傷害。”
“阿瑜你有什麼辦法嗎?”橋本理莎問道。
“讓我想想。”
東野瑜有些糾結,如今之際隻有自己進入真由理的夢境,可問題是,自己從沒有給人托夢過,沒有這方麵的經驗,萬一出事怎麼辦?
而且那夢境是妖魔主場,要是大打出手,真由理的意識可能會受影響。
橋本理莎看了一眼東野瑜,見他好像還在思考而真由理已經離開臥室走向大門,便又跑過去攔在真由理前麵,卻被看著孱弱無力的小女孩推了好幾米遠。
她連忙起身,攔在大門前,有些著急地朝東野瑜問道:“她要去哪兒?”
“去那妖魔所在的地方,踏出大門在神秘領域有特殊含義,隻要真由理走出大門,大概就回不來了。”
東野瑜說到這裡,見真由理一把拽開橋本理莎,正要開門,當時便果斷說道。
“橋本小姐你照顧好真由理,我去她夢境裡會一會那妖魔。”
話音剛落,東野瑜化作一道靈光,鑽入真由理的泥丸宮——也就是神魂所在的位置。
先是一片漆黑,如同無光的深空,不知飛躍了多少距離,花了多少時間,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遠。
東野瑜忽然發現前方有一道亮光,仔細一看是一個通道,有兩人正在朝著通道走去。
其中一人是真由理,另一人是個穿著白色洋裙的女人,身高頗高,身材豐腴。
東野瑜見此,神魂化作的靈狐瞬間膨脹,霧氣翻湧,化作一條卡車大小的二尾巨狐,如刀鋒般的爪牙附上朦朧靈光,悄無聲息地朝著那女人猛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