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號,周三,下午四點,
這時候太陽還沒落山,隻是斜斜地掛在天邊一角,澄碧的天空上一絲雲彩都沒有,金白的熾熱陽光就這麼直直地投射到地麵,在明淨的櫥窗上折射,晃得人心情煩躁。
東野瑜背著背包,微微眯著眼睛,進入到北綾瀨以後,路上的人不多,視線中滿是耀眼的白光和扭曲的空氣。
夏天還沒到,東京就已經有燥熱的苗頭。
要是自己會禦風,這會兒召來一陣清風繞身,該有多愜意?
東野瑜做著白日夢,禦風是地煞七十二變之一,正兒八經的神通道術,尋常妖怪想禦風,先悟道百年再說。
路過的人不多,居酒屋老板小田三郎正端著一盤油豆腐在簡陋的神龕前供奉,身邊跟著的一條黃狗緊盯著盤子裡的油豆腐,作沉思狀。
同樣都是犬科,憑什麼這個石頭能吃,自己卻隻能在這裡看?
隻是它的腦子連提出這個問題的能力都沒有,但大概是有些羨慕石頭狐狸,伸出舌頭感受一下彌漫在空氣中的食物香味,這也算是吃到了吧。
突然,像是感覺到什麼,老狗警惕抬頭,駭了一跳。
眼前是位身高八尺樣貌俊美的青年,穿著正裝,熱得滿頭大汗,一邊用禮帽扇風一邊走過來。
老狗伏低身體,喉嚨裡壓抑著低吼。
“次郎!”小田三郎拍了拍老狗的腦袋,笑著和眼前的青年打招呼。
“東野君,這幾天都沒見你,是剛出遠門回來嗎?”
“嗯,去印西那邊辦了點事。”東野瑜笑著點頭,閒聊著問道:“最近生意還好嗎?”
“倒是好了些,每天都有穿著西裝的男人過來吃東西,盯著公寓門口,像是在等什麼人,我看他有些眼熟。”
小田三郎目光落在東野瑜身上,“後來一想才發現不太對勁,東野君你是不是惹上什麼麻煩了,那男人像是那天的大小姐的保鏢。”
“有這回事?”
東野瑜隨口問道目光落在神龕中端坐的四尾禦前稻荷,想了想,捏了個道決施禮。
自己如今羽翼漸豐,身具三大神通法術,陰神修為即將圓滿,隻待結丹。
要是煉成法天象地,則法、術皆備,放到西遊記裡至少是虎先鋒級彆的妖怪,能扛豬八戒一耙子,倒是有資格以人仙自居了。
更何況先前從元君那裡得知,天尊耳目遍查十方萬界,大抵是同意自己修行上清靈寶洞玄真經的,估摸著算是半個記名弟子,不是山野妖怪。
往後出入各方神社便沒必要那麼謹小慎微,隻要不冒犯就行。
至於月之魔女派人來這邊等待,東野瑜心中倒不奇怪,隻能說月之魔女小姐是這樣的。
“我也說不清楚,東野君不在的這幾天,伊織家的孫女天天都會過來看一眼,那西裝男人也每天都來,現在就在我店裡。”
東野瑜莞爾一笑,“您多想了,那是我在學校社團的社長,找我有事,在手機上也每天都聯係我,那人大概是她的保鏢。”
“即然不是什麼壞人,我就放心。”
小田三郎嘿嘿笑了笑,也不說什麼,搓著手站起身,“怎麼樣,來店裡吃點東西?”
東野瑜擦了擦額頭的汗,搖搖頭:“多謝小田老板好意,但是我坐了好幾個小時的長途大巴,有些舟車勞頓,現在隻想回家打開電風扇舒服地躺一會兒。”
“我請你吃,免費的。”
吃白食?你要說這個那我可不困了。
東野瑜爽朗一笑:“那多不好意思,正好肚子餓了,就該吃點什麼緩解疲勞。”
“你小子。”
小田三郎指著東野瑜搖頭失笑,隨後解釋道:“不過因為是新菜,所以需要請東野君品嘗過後給一些評價和看法。”
“沒問題,不瞞您說,在下號稱京都神之舌,遍嘗挑剔古板的京都居酒屋菜品,就讓我來領教一下關東大廚的靈光一閃吧!”
東野瑜豎起大拇指,臉色認真嚴肅,儼然一副古典美食家的風采。
剛回東京就感受到了這座城市的人文關懷,以後誰在說東京冷漠我跟誰急。
進店門,坐在吧台旁小酌的西裝男子下意識抬頭,看到東野瑜的時候愣了一秒,猛地站起身。
店主小田三郎下意識操起手中的菜刀,卻見那保鏢取下墨鏡,忽然躬身下拜。
“東野先生。”
店主驀地想起之前東野瑜所說的,看了眼手裡的刀,聳了聳肩,從冰箱裡取出一塊處理好的新鮮三文魚切起來。
東野瑜覺得眼前的保鏢很眼熟,但想不起來名字,於是表現出認識的樣子,驚訝地說道:“你是那天的——”
“前川名馬,先生。”
“對,前川先生。”
“在下當不起先生二字,您稱呼我名馬便好,小姐派我來這裡等待東野先生,我能告訴她您回來了嗎?”
前川名馬說著,拿出手機詢問道。
“沒事,我先前已經跟她打了招呼了,坐。”
東野瑜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將背包放到一邊。
明日見早苗有時候怪怪的,先前時常詢問,但到今天從早上開始到現在都沒發來過消息,等自己發消息過去以後她才回複說等放學過來。
前川名馬聞言再次躬身,然後坐下來,遞了兩張萬元大鈔給老板,“東野先生和我的飯錢。”
東野瑜正想說什麼,這保鏢便笑道:“請不要拒絕,上次東野先生和神宮寺小姐可是保護了我們,否則麵對那妖怪的就是我們了。”
“這次是我請東野君吃飯,不收錢的。”
小田三郎隻收了前川名馬的飯錢,隨後一邊躬身切菜的,一邊問道:“你剛才提到妖怪?”
前川名馬沒解釋什麼,小田三郎也不在意,自顧自說道。
“說起來,我們這邊也有鬨妖怪的傳聞。”
“哦?什麼時候的事?”
東野瑜有些好奇,這邊可有春塬坐鎮,有什麼妖怪敢在禦前稻荷眼皮子底下鬨事?
“就這兩天,是那邊開超市的鬆重先生,他最近挺倒黴的,老是丟東西,監控每每在關鍵時候失靈,警察也沒什麼辦法。”
東野瑜下意識嗅了嗅,沒聞到周邊有妖氣,搖搖頭:“是有小偷吧?”
說著掰開一次性竹筷剃著毛刺,島國這邊有些每況愈下的意思,哪怕是東京都聚集有不少無業青年。
也有離家出走的jk之類的,聚集在新宿那邊,其中不乏長相清秀可愛的女生,平時拖著行李箱在那裡遊蕩,到夜晚的時候就去圓角,賺來的錢又不節約,導致隻夠住幾天酒店。
她們倒是有些小聰明,一個少女圓角賺來的錢去住酒店,會邀請其他遊蕩的朋友一起住,可以趁機洗衣服洗澡什麼的,等到其他少女圓角賺到錢後,也會邀請她一起住酒店。
這樣可以有時間恢複san值。
曾經有記者去采訪她們,詢問她們對未來的打算,得到的回答是“沒有打算,這樣有一天算一天,未來會怎麼樣不知道。”
這種情況誕生小偷再正常不過了。
小田三郎微微頷首:“我也猜是有小偷。”
“但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說禦子說鬆重家的超市有妖怪,雖說小孩子說話不算什麼,但鬆重先生還是不太高興,伊織老爺子為此道了歉,爺孫倆好像鬨僵了些。”
禦子按理說應該不會在人前說這些話才對。東野瑜沉思片刻,“鬆重先生真信有妖怪嗎?”
“倒不是信不信的問題,主要是前不久小菅那邊鬨了貓災,有人在現場拍了視頻發到tiktak上,看著都滲人,雖然很快就被封禁了,但還是掀起了不小的風浪,大家心裡都有些懷疑和不安,懷疑是妖怪,貓又什麼的。”
“這時候有人說我們這邊也鬨妖怪,還是神官家的孩子,大家雖然不是很相信,但開店嘛,如果有鬨妖怪的傳聞,總歸是會影響到生意。”
“這倒是。”
東野瑜點點頭,準備待會兒去伊織家拜訪的時候問問看,夢華的點心自己早上寄出,現在估計還在路上,隻有明天再送了。
食物的香氣很快飄過來,小田三郎掀開鍋蓋一看,滿意點頭,用乾淨毛巾端著放到東野瑜麵前。
“請用,三文魚鬆露黑胡椒醬意大利麵。”
什麼玩意兒?
東野瑜有些狐疑地觀察一下眼前這足以讓意大利人震怒的食物,帶著挑剔的心態挑起一根嗦進嘴裡。
鮮!
鹹鮮和黑胡椒濃重的味道在舌尖炸開,這獨特的口感東野瑜一連吃了幾口,咂摸一下嘴,這不就是打鹵麵?
“如何?”小田三郎坐在吧台裡笑著問道。
“是一道具有創新精神的菜品,三文魚很新鮮,意大利麵煮的恰到好處,令我感到驚喜的事鬆露的鮮味居然沒有被黑胡椒醬給掩蓋住,如果能多來點帕瑪爾乾酪就更完美了。”
“東野君覺得賣多少錢合適?”
“小田老板想必心中已經有決斷了,又何必問我?我隻在食客的角度評價這碗麵,好吃。”
二人相視而笑,賓主儘歡,東野瑜吃完麵與前川名馬打了聲招呼。
一抹嘴,朝小田三郎笑道:“多謝款待,家裡還有些事,告辭。”
說罷抽了幾張紙巾瀟灑離去,前川名馬望著青年的背影心向往之,小田三郎抽完一支煙,哼著小曲開始收拾碗筷。
這時候,一個套著明顯大了好幾碼,像是成年人穿的藍色牛仔外套,內搭白色背心,下身拖著冗長工裝褲的少年走進居酒屋。
“歡迎光臨,請問要吃點什麼?”小田三郎端著東野瑜吃乾淨的餐盤問道。
少年的目光先是看了眼牆壁上掛著的菜單,然後看向小田三郎手裡的餐盤,鼻子嗅了嗅,“這是?”
“意大利麵。”
少年若有所思地點頭,看向身後,“要吃嗎?”
這時候,一個穿著土氣黑色連衣裙的小女孩從他身後探出頭來。
這女孩似乎有些營養不良,頭發散亂枯黃,臉頰瘦弱,流著鼻涕有些臟臟的,眼睛看起來又圓又大,怯生生的。
她不說話,隻是點點頭。
“要一份這個。”少年拉著女孩坐下來,從褲兜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千元鈔票,看向小田三郎:“夠嗎?”
小田三郎打量片刻,笑著點頭,“夠了。”
“主公!您終於回來了!您可一定要為內臣做主啊!!!”
繡吉匍匐在地上哭嚎,如果忽略他隻是一隻鴿子,隻聽言語,倒是有些讓人聞之悲戚的。
東野瑜卻不吃這套,這鴿子習慣誇大,一些小事也被他說成天大的災禍。
脫掉鞋子,將背包放到一邊,盤坐在地板上,將開著的電風扇固定朝自己吹,雙手撐著往後仰,舒服地歎了口氣。
“又怎麼了?”
“高尾山來的烏鴉欺負內臣。”
繡吉撲在地板上,一邊嚎一邊擦眼淚仔細描述。
“那日內臣正護送伊織小姐上學,那廝從暗處偷襲,原是窺伺城池已久,上來就啄,虧得內臣近幾日勤加修煉,才堪堪躲過,否則非得被他啄死不可。”
他說著,把翅膀展開,露出禿了一小截的羽毛:“您看我這羽毛,都被他啄掉了好幾根。”
“有這回事?你沒說東野城城主是誰?”
“就是說了,那廝卻更囂張,說,說——”
“說什麼?”
“說您隻是個普通凡人,不配擁有東野城這寶地,還說讓您識相地就把東野城讓出,如若不然,就要來東野城作祟。”
東野瑜聽罷,微微頷首,瞥了眼繡吉:“先彆哭了,沒出息的東西,平日裡讓你修煉,隻知道睡大覺,現在知道偷懶的下場了?”
繡吉哭哭啼啼地低著鳥腦袋,嘟噥著:“鴿子打烏鴉本就吃虧,非戰之罪。”
東野瑜嘴角抽了抽:“你說什麼?”
“我說主公說的對,內臣往後必用心修煉,隻是那烏鴉精”
東野瑜拿著筆輕輕敲了敲繡吉的腦袋,隨後笑了笑:“今晚或許可以煲一鍋烏鴉湯。”
繡吉聞言頓時昂首挺胸,“到時候內臣壓陣,主公出馬,必叫那廝跪地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