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貓妖怪們提著燈籠在前麵引路,穿行林中,不時回頭看一眼東野瑜,生怕他跟丟了。
變回原形的東野瑜腳程很快,隻是輕鬆踱步就跟上了狸貓妖怪們急促的步伐,甚至還有閒暇觀察四周的樹林。
元君重新掌控仙鄉後,桃林中多了許多的螢火蟲,天空中那有些朦朧的如同隔著毛玻璃的月光顯得更明亮了些。
如果說之前仙鄉的天空就像是一個沒有眼鏡的高度近視者努力觀察的結果,那麼現在,他找到了一雙合適的鏡片。
如星光般閃爍的螢光和清冷的月華將森林有些陰森的氛圍消去一些,帶來些許屬於童話的夢幻感。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出現大片火光,在前麵引路的狸貓妖怪們都在說‘我們到了!’
走出樹林,豁然開朗,被洪水衝毀的良田還沒有複原,一些屬於房屋的被衝毀的木製結構隨意擺放在田間。
狸貓們簡單清理了一下田間的雜物,收斂了能找到的狸貓妖怪們的屍體,至於那些妖魔的屍體
東野瑜跳上一顆枝乾粗壯的桃樹,站在樹冠的位置四處望了望,沒發現先前那些一看就很值錢的妖魔屍體。
大概被洪水衝入了這萬裡桃林,大概最終會淪為桃樹的肥料吧。
想到這裡,習慣了節儉的內心不由得一陣抽痛,像是平白在街上丟了一萬円。
不過轉念一想,這些妖魔大多數並非自己所殺,受損失的好像不是自己,突然就釋然了。
火光來自前方不遠處,那裡正在舉辦一場盛大的祭典,不斷有戴著麵具或者麵覆白色符紙的妖怪走向祭典。
由一座新修建的朱紅鳥居作為入口,搭建了簡陋的木橋和棧道作為通道,由於田間的泥土還很濕潤,因此祭典現場的地麵也有木頭鋪就的地板。
祭典現場中央修建有一座瞭望塔似的三層角樓,每層角樓都放置著一麵太古,鼓邊上有強壯的狸貓妖怪赤著上身賣力地敲鼓,富有節奏的鼓聲不斷傳來。
角樓的四方屋簷用繩子與祭典的四角連接起來,繩子之間如同蛛網一般也連接著繩子,上麵掛滿了彩燈,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座由燈籠組成的泛著明亮光火的屋頂蓋在祭典上方。
角樓四周錯落有致的分布著掛著彩旗的簡易小商鋪,就像是凡界賣熱狗腸的移動小吃店那樣。
每個商鋪的頂蓬上有招牌,基本都是什麼鯛魚燒、鐵板魷魚之類的,與凡人的祭典沒什麼兩樣。
不過看樣子倒是有不少妖怪們吃這一套,凡人們的小吃在妖怪界大概也相當受歡迎。
“東野大人,請隨我們來,酒藏大人他們在祭典那邊的酒會上。”
怎麼又是祭典又是酒會的?
東野瑜有些好奇地跟隨狸貓妖怪們入場,通過立在田間的那棟新修建的鳥居,與一眾妖怪一同往祭典而去。
這些妖怪大多不是仙鄉的土著妖怪,而是來自外界的妖怪。
基本都是小妖怪——先前仙鄉出了那麼大的事,大概也沒有大妖怪願意來。
舉辦這次祭典的用意東野瑜猜測有三點。
一是慶祝,不管怎麼說,驅逐妖魔誅殺邪神,這回算是大家的共同勝利,是該好好慶祝一番。
二是祭奠,狸鄉的狸貓死了一半還要多,留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殘,幸運存活的青壯狸貓沒剩多少了,得舉辦儀式提振一下士氣。
三則估計也有告知其他妖怪,‘菱澤水神即將歸來,都對狸鄉的狸貓放尊重點。’這樣的意思,起到保護狸貓妖怪的作用。
出這個主意的存在想的倒是周全,有領袖的風範。
東野瑜心中暗自讚歎,目光落在身後的鳥居上。
是元君授意的?
想了想,搖搖頭。
那條龍擺爛慣了,她大概懶得想主意,估計也不會搭理狸鄉的狸貓妖怪——畢竟這算是上一任菱澤水神的眷屬。
雖然之前是出手救了這群狸貓,但應該隻是出於不好見死不救的心情。
酒藏?
這位天狗有俠義之心,但頗為高傲,沉默寡言,拙於社交,隻和自己看的上眼的妖怪來往,不會多管閒事。
恕外表凶惡,卻喜歡鑽研各種技藝,不喜庶務。平八和善愛吃喜歡享受,七郎警惕性高像個斥候更多過領袖。
至於獾千代?
那就是個莽夫。
大概率是足堪了,他雖然看起來像是個年老的禿頭農夫,但胸中暗藏錦繡,慧眼如炬,經驗豐富,能想出這種主意倒也不出奇。
周圍路過的妖怪們見東野瑜一邊沉思一邊靠近過來,紛紛側目。
大多數妖怪愣了片刻後,連忙躲避,來不及躲避的則戰戰兢兢地跪倒在地上,以免冒犯大妖怪。
等東野瑜離開後,妖怪們望著白色巨狐的背影竊竊私語起來。
“那就是七義士之一的阿魚大人嗎?好強大的氣息,不愧是能與神明對決的大妖怪!”
“七義士真的打贏神明了?”
“那當然,你沒看到兩天前那道雷嗎?我隔著老遠,隻是看一眼都覺得舌頭發麻,就算是神明,挨了這道雷能活我是不信的。”
“他們居然有這樣的法術有誰知道具體情況?”
“誠惠一文錢,呃,一碗靈酒也行。謝謝謝謝!老板發大財,修為直通天!待我乾了這碗靈酒爽快!”
“這就說這就說。說那日,烏雲蔽日,雷聲滾滾,足堪大人、酒藏大人還有這位阿魚大人三位大妖一齊與那邪神交戰,打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電閃雷鳴。正焦灼的時候,那邪神一肚子壞水,想水淹仙鄉,這時候菱澤正神出來了”
這烏鴉妖怪戴著小烏帽、扛著一根掛著包袱的哨棒,聲情並茂地與周圍的小妖怪說著自己道聽途說來的消息,說得興起,跳到一個木箱子上,手舞足蹈起來,大抵是喝醉了。
東野瑜回頭看一眼,一群小妖怪裡裡外外將那烏鴉精圍了個水泄不通,聽得聚精會神。
有狸貓妖怪在一旁大喊,“錯啦,錯啦!”
妖怪們也不理他,急得那狸貓當場變作達摩不倒翁,怒目圓睜大聲嗬斥,嚇得小妖怪們四散而逃,烏鴉妖怪搖搖晃晃醉倒在箱子上,下意識用手遮住頭頂明亮的燈光。
嘭!
煙霧升起,年輕狸貓變回原形,站在原地憋得夠嗆。
倒是熱鬨。東野瑜笑了笑,頂著祭典現場諸多小妖怪各式各樣的目光,很快來到祭典中央的位置。
正北方向擺著一塊巨大的浮世繪屏風,穿過屏風,裡邊在舉行酒會。
一群妖怪樂師在演奏,東野瑜從中看到了熟妖——青磐。
他依然穿著袈裟戴著佛珠,正盤坐著,微微閉上眼睛,神色享受,手中的撥子靈巧地在三味線的琴弦上翻飛,鏗鏘的樂音不疾不徐。
不得不說,島國小調還是有點東西的,乍一聽很難聽像哀樂,但越聽越有味道。
似乎是察覺到東野瑜的到來,青磐睜開眼睛看過來,微笑著躬身行禮,然後繼續專注於奏樂。
酒會上首有七個蒲團,恕、平八、獾千代等妖怪坐在上麵開懷暢飲,足堪和酒藏端著酒杯微笑著在閒聊,七郎拿著酒杯,望著祭典燈火發呆。
周圍有陪侍的狸貓妖怪,都是狸貓少女,穿著漂亮的和服,頭戴金釵,頂著翠綠樹葉,外表是美麗的人類少女模樣。
有一個空著的座位,大概是屬於自己的,邊上也跪坐著個穿著楓紅色和服的狸貓少女,烏黑發亮的長發梳成大人的模樣,戴著有些土氣的櫻花琉璃步搖。
與其他狸貓少女不同的是,這位脖子以上都是狸貓臉。
桃冬這丫頭。東野瑜看著覺得有些好笑。
足堪、酒藏二人早就感受到東野瑜的氣息,此時見他來這邊,都轉過視線,足堪起身敬酒相邀。
“阿魚閣下,快快入座,今夜可是有佳品猴兒釀,我等不醉不歸。”
酒藏也笑了下,遙遙敬酒。
正在與恕、平八互相灌酒的獾千代打了個酒嗝,迷糊地看向東野瑜,揉了揉眼睛,踉踉蹌蹌來到狐狸身下,抱著粗腿舉起酒盞。
“打架我打不過你,喝酒你必是喝不過我,可敢與我拚一拚酒量?”
平八大笑道:“千代兄醉了。”
“沒醉!”獾千代不服氣地瞪了一眼,恕和七郎也都笑起來,“休要無禮。”二人起身將獾千代架回去。
正稍稍直起身子張望的桃冬坐在遠處猶豫片刻才起身,邁著小碎步朝這邊跑。
到東野瑜身前微微躬身。
“阿魚大人,請隨我入座吧。”
“有換衣服的地方嗎,我這個樣子參加酒會不太方便。”
東野瑜輕聲說道,有些無奈,每當變回原形的時候,自己就會開始渴望大小如意這門神通。
原形戰鬥力強是強,但體型太大,有時候確實不太方便。
桃冬聞言,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東野瑜龐大的身軀上。
望著那潔白修長又茂密無比的狐狸毛,狸貓少女眼睛亮晶晶的,小聲咕噥道:“酒會的空間很足,沒什麼不方便的呀。”
她大概摸清了東野瑜的脾性,知道他不是袈裟懸那種殘暴的大妖怪,因而熟悉一些後倒敢是大膽了許多。
不過也隻是這麼一說,說完便轉身往祭典後新修建的狸貓暫居點走去。
“請跟我來吧。”
東野瑜與六位大妖怪打了個招呼,隨桃冬來到祭典後臨時修建的狸貓聚居地。
狸貓少女來到屬於自己的那間小屋,從木板墊著的簡陋榻榻米上拿出自己樸實的花包袱,打開以後裡麵是各式各樣的雜物。
有首飾、肋差,一套稍顯陳舊的灰色和服和一套嶄新的黑色和服。
她先是看一眼灰色那套,猶豫一秒,取了黑色的那套。
整套衣服有長著、羽織和袴,看上去很新,做工也相當不錯。
少女注視著羽織有些出神,片刻後,微笑著看向東野瑜。
“這是我父親生前在妖市定做好後還沒來得及穿的衣服,暫時找不到更好的衣服了,就請您委屈一下,先穿這個吧!”
東野瑜沉默一秒,望向狸貓少女,詢問道:“不要緊嗎?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珍貴遺物。”
“父親他如果知道是您穿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狸貓少女認真說道。
東野瑜聞言也不再忸怩,點點頭,變回人形,進屋換衣服。
狸貓少女背對著站在屋外,望向下方燈火通明的祭典有些出神,微涼的夜風將少女的發絲擾亂,身後窸窸窣窣的換衣服聲音則將她的呼吸擾亂。
聽到木屐清脆的腳步聲響起,轉身一看,靈眸瞬間亮起來,雙手背在身後,將鬢角流瀉下來的發絲捋到耳後,燦爛地笑起來。
“很合適!東野大人真是非常帥氣的妖怪呢!”
沒有其他妖怪的時候,她還是喜歡稱呼他真正的名字。
“桃冬長大以後也會變成非常漂亮的妖怪。”
東野瑜笑著摸了摸狸貓少女的頭,雙手攏在袖子裡,大步走向酒會。
狸貓少女望著大妖怪的背影,摸了摸頭頂的翠綠樹葉,有些氣餒地歎了口氣。
“桃冬?”
“這就來!”
少女脆生生地回答,小心翼翼地將翠綠葉子擺正一些,邁著小碎步追隨上去。
二人回了酒會,獾千代立馬將東野瑜拉上一起玩行酒令。
“速來速來,三個人玩沒什麼意思。”
東野瑜看了眼獨自坐在邊緣的七郎,便將他也一並拉上:“既是祭典酒會,便不要多愁善感了,來喝酒。”
足堪、酒藏見此,也拎著酒壺微笑著湊過來,“也算上我們。”
“好好好,今夜不醉不休!”平八大笑著先灌了自己一杯。
砰砰砰!
祭典開始燃放煙花,如流星般的光點冉冉升起,劃破寧靜的夜空,猶如天女散花,璀璨奪目。
斑斕的色彩在天空中炸開,絢爛的光火映照仙鄉,妖怪們圍繞祭典中央的搭建成井字型的巨大篝火跳舞,富有節奏的太鼓伴著眾妖的節奏咚咚作響。
火樹銀花,一夜歡暢,直到月明星稀的深夜,參加祭典的妖怪們逐漸散去。
酒藏、足堪等人酒足飯飽,歡笑過後,紛紛扛起行囊,互相道彆。
離彆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東野瑜都有些愣住,望向他們:“這就要走了嗎?”
足堪笑了笑,拍拍東野瑜的肩膀。
“阿魚你在凡間待久了,也染上了凡人的多愁善感。要知道我等妖類不同於凡俗,壽元悠長,往後見麵的機會多的是。”
“待到多年後,我等皆在天南地北遊曆,偶然間相遇,互相訴說經曆,推杯換盞笑談紅塵,豈不美哉?何必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