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自然是東野瑜,從學會斬妖開始他就一直在用法力溫養澄明一文字長光,到今天淩晨的時候,總算是可堪一用。
之後悄悄離開神宮寺柊鏡的房間,一路快步走來,保持著體力,抵達妖市外的時候天還沒亮。
袈裟懸坐在大石頭上眯著眼睛打盹,東野瑜於是也收斂氣息在林子裡調息片刻。
直到桃冬從妖市中出來,狸貓們供奉的六位大妖怪就位,袈裟懸的氣焰達到最高的時候,他才出現。
倒不是因為彆的什麼原因,主要是為了避免袈裟懸逃跑。
與這妖魔對上是意料之外的事,自己不可能放棄桃冬這個恩人。
既然已經得罪了,那就隻能力求斬殺,否則後患無窮。
自己不熟悉這邊的森林,不一定留得住這妖怪。
搞不好要花很大的功夫去追殺,憑白浪費時間還增加風險。
但加上狸貓們供奉的六位大妖怪就不一樣了。
而且這熊妖不知道是吃人吃多了還是業障纏身的緣故,腦子不太好使,性情暴戾,肯定有得罪其他妖怪。
隻要這妖魔重傷,估計不少妖怪都會一齊痛打落水狗。
妖怪可不跟講什麼一對一單挑,比起人,更像是動物。
即便是森林霸主,隻要受傷,就會有其他食肉動物綴上來。
至於袈裟懸如果有交好的妖魔
都已經是妖魔了,插兄弟兩刀喝血吃肉和為兄弟兩肋插刀出手搭救,從而讓自己得罪更強的妖怪。
成熟的妖魔會選擇插兄弟十刀。
逆袈裟斬!
東野瑜一式居合拔刀切中熊妖手掌後,劍尖劃過一道優美的半圓弧,從左手往右下迅速追擊逆袈裟斬。
朦朧著淡淡靈光的劍刃在燦金的晨曦中竟讓人不敢直視,閃爍著令妖怪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湛湛寒光。
噗!
“啊!”袈裟懸慘叫起來。
一泓亮銀潑灑在他右臂上,順滑地切過,頓時鮮血淋漓。
那堅如鋼鐵的毛皮和氣焰滔天的妖氣在刀下脆弱如紙,刀刃傳來的是如同切開黃油般的質感,幾乎沒有被阻塞。
袈裟懸喘著粗氣,一開始就被連砍兩刀,往昔如同鐵甲般的毛皮突然變得比紙還脆弱,讓他感到極為不真實。
來不及看傷勢,另一隻手握著十文字槍左右橫掃,想逼開這人,拉開距離再重整旗鼓。
東野瑜瞥了眼攜著嗚嗚風聲掃過來的大槍,收回正要追擊的袈裟斬,矮身躲過,在草地上翻滾借機欺身而近。
起身的瞬間,福至心靈,雙手緊握劍柄,劍尖隨即如毒蛇吐信般,施展出無比流暢的一記突刺。
噗!
袈裟懸下意識收縮肚子,卻還是被刺中,鮮血像是噴泉般湧出。
那凶暴的熊臉上露出肉眼可見的錯愕。
自己肚子上有厚重的脂肪作為最後一層防線,作為熊妖中的佼佼者,身體強悍不是吹的。
恢複能力和抗打擊能力都相當超模,按理說即便被寶物破防,應該也會瞬間收縮傷口止血才對。
但那劍上有道特彆的力量,順著傷口,不僅沒有收縮愈合,反倒有傷勢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這除妖師不對勁,不行,打不了,得找機會走。
袈裟懸術法不精,修煉數百年也沒領悟幾個法術。
能到處逞凶主要依靠刀槍不入、猶如傳說中金剛不壞般的身體和兩百多年前在一個和尚那裡學來的十文字槍術。
再加上吃了幾百年的人,一身凶煞之氣,尋常法術也奈何不了他。
因此在妖怪裡基本上算是坦克般的存在,同等級大妖怪大多數都是望風而逃。
但今天和這除妖師剛一對上,刀槍不入的身體變得像是紙糊的,一手槍術也施展不出來。
這一係列的事實在超出他的認知,心中戰意早已經散的七七八八。
袈裟懸踉蹌後退,右手捂著肚子,示敵以弱。
見那除妖師果真追擊過來,一張嘴吹出道蘊含血煞之氣的漆黑腥風。
所過之處參天大樹化為木屑,巨石立成齏粉,青草枯萎,生機凋零。
“快跑!”
觀戰的群妖慌忙躲避,連不少大妖怪也麵露凝重,不敢爭鋒。
這風暗藏玄機,若是被吹到,恐怕不會太妙。
“山中靈物聽我之令,風來。”
呼!
東野瑜單手掐決,當即得到了山林中不知名存在的回應,喚來一陣颶風,與腥風對撞在一起。
霎時間飛沙走石,昏天黑地,大風鼓蕩,搖動周圍的林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跟斬妖這種法術比起來,伊織家的法術強度顯然不太夠用。
召來的颶風看著厲害,但與腥風撞上的瞬間就落入下方。
不過好歹拖了一陣,東野瑜連退數步要退出袈裟懸吐出的那黑風的領域。
與此同時身周不斷浮現出籃球大小的橙色火焰,朝著人型巨熊龐大的身軀上砸。
剛一出那黑風領域,腳步一扭,朝袈裟懸追殺過去。
“該死!是你?賊狐!”
袈裟懸一看那橙色火焰頓時愕然,隨即暴怒。
眼見他不依不饒又要欺身過來,舉起十文字槍往那邊一投,沉重的黑鐵十文字槍如炮彈一般砸過去。
“著!”
同時往側邊一撲,用背上泛著金屬光澤的棕黑色熊毛硬接那些火焰。
轟!轟!轟!
火焰在他背後爆炸開,橘紅的焰雲瞬間將其籠罩。
他悶哼一聲,背後的毛在焰光中流轉著金屬般的色彩,居然沒有被引燃。
袈裟懸看了眼背後,鬆了口氣,這狐火還沒那麼詭異。
又快速檢查了下傷勢,手掌幾乎被砍了半截下來,手臂的大筋連著骨頭一起被砍斷三分之二,就剩一小部分肉連著,肚子上還有個大洞,猩紅血液像是小溪般流出來。
再一看東野瑜,他躲過自己投的十文字槍,此時站在數十米外,習慣性擺出中段架勢。
手中的長刀發出細如蚊蠅的金屬鳴音,如湛湛月華般清冷的亮銀刀身沒有染上一絲鮮血。
東野瑜能感受到手中澄明一文字長光沐浴大妖鮮血後,那朦朧的靈開始活躍起來。
蒙塵已久的名刀正渴望著斬下眼前這妖魔的首級。
袈裟懸怒聲喝問:“賊狐,你敢把刀扔了和我肉搏?”
周遭圍觀的諸多大妖聞言紛紛愣住,賊狐?
這凡人是那狐狸大妖?
“是了,剛才那大概是狐火。”
“不是說狐火是藍色嗎?而且這人用了好多除妖師的法術。”
“不成氣候的妖狐才隻有藍色狐火,修煉有成的靈狐哪個不是幾百年修為?狐狸一族悟性高,又有不少在稻荷神那裡當禦前稻荷,稍微去蹭點關係,幾百年的時間,足夠他們學一身的法術了,狐火用出花來也不奇怪。”
其中有眼力強的大妖隔著老遠觀察著東野瑜,沉聲道:“狐火和那些法術都是其次,他的幻形我卻一點也分辨不出來,若不是親眼所見,恐怕也把他當做凡人看了。”
“不會是化形吧?”
“那得是妖王、鬼王們的修為才行,這狐妖修為不夠。”
“難說,狐族本來就擅變化之術”
林中群妖竊竊私語,東野瑜則一聲不吭,一手掐訣,一手持刀,快步衝過去。
“懦夫!”
袈裟懸聲音駭然地叫了一聲,大驚失色,左支右絀頗為狼狽地躲閃著那刀刃上的蒙蒙靈光。
打到現在他算是明白了,那刀隻能說是尋常,算不得寶物,厲害的是上麵蒙著的那層古怪的靈光。
想到這裡頓時打消了化作原型肉搏的打算,中途一翻身撿起十文字槍,乒乒乓乓和東野瑜鬥了個幾個回合,身上又添了數道不深不淺的刀傷。
眼見再纏鬥下去,恐怕就要敗亡。
“狐狸,你使詐,我今天身子不爽利,不跟你打了。”
袈裟懸見勢不妙化作妖風逃跑。
“此地乃——”
東野瑜正要掐訣施法,咒語說到一半,不遠處的天狗不緊不慢地取下腰間掛著的小寶槌,舉起來朝著遙遙袈裟懸砸了一下。
轟隆!
晴空有旱雷炸響,澄碧的天空之上,不知從何處來的細長的白色電蛇接連閃爍,轟落在妖雲之上。
“酒藏!你!”
袈裟懸結結實實挨了幾道雷,妖雲頓散。
嘭!
沉重龐大的身軀砸在地上,本就遍體鱗傷的傷口這下更是血如泉湧,不多時便化作了一隻血色巨獸。
他氣急敗壞,卻來不及唾罵,東野瑜已經持刀殺上來了。
眼見今天恐怕要橫死當場,袈裟懸不覺得害怕,暴怒的情緒湧上心頭,一雙熊眼充血猩紅起來。
“賊狐,我昨晚也沒對你趕儘殺絕,你卻不依不饒,好好好,我跟你拚了!”
說罷,巨熊也不管會不會被那刀砍中,乾脆扔了十文字大槍,徹底化作原形。
他用與生俱來的獸性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地朝東野瑜攻擊,幾乎都是以命換命的打法。
這熊有點太大了,他一直舍身攻擊,卻也死死護著要害。
再加上澄明一文字長光有些短,在這種與大型妖怪的廝殺中很吃虧。
雖然是把袈裟懸砍得遍體鱗傷,渾身像是在血池中打過滾,但到底沒能一擊必殺。
東野瑜持刀砍他,他也不擋,張嘴就咬過來。
東野瑜隻好後撤,順便劃他一刀。
噗!
又一道傷口綻開,
“吼!”
袈裟懸這下更是失去了理智,如坦克般朝東野瑜衝過去,奔行之間地動山搖。
東野瑜側身閃過,手中的亮銀如潑水般連砍數下。
噗噗噗!
巨熊轉過頭,張嘴吹出黑風,又是一陣飛沙走石。
這樣你來我往數個回合,袈裟懸隻在東野瑜身上留下數道不深不淺的爪印,浴衣抓了個稀爛,他自己則早已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
傷口已經開始泛白,數十道劍痕深可見骨,血都快流乾了,方圓數十米的土壤被染成刺眼的殷紅。
接連幾道黑風也沒能有什麼建樹,體內大部分的法力又用來抵擋那妖刀上的靈光。
這靈光相當難纏,自己一身堅如鋼鐵堪稱金剛不壞的身軀一刀就破防了。
不僅如此,那力量甚至隨著傷口開始不斷往更深處侵蝕,妖力迎上它就好像雪花遇上夏日的烈陽,轉瞬消融。
袈裟懸隻覺得體內法力枯竭,頭暈眼花。
踉蹌地在原地胡抓亂咬一陣,喘著粗氣倒在草地上,十文字槍斜插在數十米外,隻看得到巨熊胸膛快速浮動,已近酒儘燈枯。
森林中觀戰的妖怪們從剛開始看到現在,咽了口唾沫。
“袈裟懸這是敗了?”
“不止,他要死了。”
這話一出,不少小妖心底竊喜,卻不敢表現出來。
隻是忐忑地躲在叢林裡,露出一雙眼睛,期待的注視著不遠處。
和袈裟懸有過仇怨的大妖怪彈冠相慶,約好今晚在妖市繼續歡樂。
狸貓一行人驚喜地叫出來,狸五郎聽周圍的妖怪說那人竟是昨晚的白狐,心中頗為振奮。
這位大妖怪的實力恐怕快和天狗大人相當,這下狸鄉有救了。
其他年輕狸貓望著那人的背影,露出向往的神色,隻覺得大妖怪當如是。
桃冬被狸貓們圍在中間,不停踮著腳想看東野瑜那邊什麼情況,毛茸茸的臉上滿是焦急。
袈裟懸沒死透,東野瑜還沒工夫去留意其他妖怪的反應。
怕這熊妖有詐,先是隔著老遠又召數道狐火砸過去,在巨熊厚實的皮毛上砸出焰雲,還是燒不起來,焰光轉瞬消失。
這身皮應該可以做成不錯的寶物。
東野瑜觀察片刻,發現這熊妖的氣息的確弱到了極點,連皮毛也變得暗淡,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偶爾抽搐下,的確是沒有反抗能力了。
“此地乃供神明踏足之淨土。”
“外道邪物,不得於行於神明之域。”
嘩啦啦!
金色鎖鏈將巨熊捆了個結結實實,東野瑜散步一般走了過去。
懷中有春塬贈予的鈴鐺,倒也不怕他還有什麼手段偷襲。
袈裟懸喘著氣,肺部傳來破風箱般的聲音,眼睛盯著澄碧的天空。
清爽的晨風攜著花香撩動自己的毛發,有些發癢,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五月中旬的陽光非常溫暖。
這時候野莓應該熟了。
他想起了小時候跟在母親身後在林間漫步,吃香甜漿果的日子。
沙沙。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不緊不慢,帶著勝利者的閒適,將袈裟懸從回憶中驚醒。
巨熊轉過頭,眼睜睜看著妖狐化作的青年踩在自己頭上,高舉起那把刀,閃爍著凜凜烈陽的光芒,投下的陰影卻仿若死亡般冰冷。
他的腦袋瞬間清醒過來,渾身開始止不住地戰栗。
這刀要是砍下來,數百年修為毀於一旦,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狐狸,狐狸大人,看在同為妖怪的份上,饒,饒我一命,修行不易啊,我願奉你為主,饒我——”
水銀傾瀉般的刀光在空中無聲地劃過。
噗!
名刀斬下,妖魔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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