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陀求聽到莫子布這麼說,頓時大喜過望。
他是知道莫子布來路的,就怕莫子布起了吞並他麾下這點兵馬的念頭,強行架著他上了這海上梁山,當即說道:
“求,身陷重圍,幸得五公子搭救,此恩天高海深,按說理當為五公子鞍前馬後。
但祖母、母親與弟弟妹妹尚在叔父黃公處,若得首肯,吾想返回蒙天崗。”
阮陀求不知道的是,莫子布其實也不想他跟著自己走。
因為莫子布麾下成分已經夠複雜的了,要是再加個阮陀求,那真是三教九流都湊齊了,十分不利於管理。
他隻想要幾百精兵,而不想要阮陀求這樣的義軍領袖。
阮陀求說完,見莫子布沒有立刻做出決定,以為莫子布真有心把他帶到海上,於是趕緊一拱手,再次說道:
“在下還有一事稟報五公子,蒙天崗黃公不姓黃而是姓莫,實乃明宗大王四世孫。
若論起來,還是五公子之侄,在下視黃公為父,五公子實乃在下五叔爺也!”
啊
莫子布都驚呆了!
阮陀求口中的明宗大王,應該是指莫朝最後一代大王莫明宗莫敬完。
按照輩分來說的話,假如黃公質是莫敬完的四世孫,那麼他還真是莫子布的侄子。
這...,這好啊!
要是黃公質能比曆史上多堅持幾年,他莫子布入主安南,就多了一層法理了,那得趕緊了解一下。
阮陀求有點緊張,因為黃公質確實是莫登庸的子孫後代,但是他不是莫敬完的四世孫。
莫敬完當年丟失高平後,全家被滿清安置到廣州等地去了。
他是莫敬完堂弟的四世孫,雖然沒出五服,但跟直係子孫還是有很大區彆的。
可此時的阮陀求大頭連點直點的,堅稱黃公質就是莫敬完的四世孫,並且說出了黃公質處有莫氏宗譜、金印等事。
莫子布當然也不會去深究,這對他來說是好事,當即向北一拱手。
“原來黃公是我宗親,二百年了,想不到他們還在堅持。
唉,想我莫氏兩房人,一南一北為安南做了多少事。
我祖莫公在南,拓地萬裡。
北麵太祖大王結束亂世,黎家天命已絕,本就該壽終正寢,怎料鄭氏狗賊逆天而行,我看他覆滅之日當在不遠。
這安南之地,當有我莫氏立足之地啊!”
這番話,在莫子布這邊的李獻文、鄚龍等人聽來,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在阮陀求等人聽來,卻覺得萬分有理。
莫子布看著一臉忐忑的阮陀求,“既然咱們是一家人,阿求你既然想會蒙天崗,我自然會應允。
城外民夫之中,你我一人一半吧,蒙天崗缺少丁壯,你把他們帶回去,也是大功一件,我再讚助五萬斤糧食,助你北上。”
蒙天崗就是後世奠邊府,位在越南西北靠近老撾一帶,山高林密確實最缺乏人口。
城外鄭軍民夫還有三萬餘,讓阮陀求帶去一萬多人,可以大大增強黃公質的實力。
莫子布依稀記得,曆史上黃公質隻差幾年就堅持到阮惠乾爛鄭氏了,結果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因為內外交困,氣急攻心而死。
這個時空,若是黃公質能多堅持幾年,那等到莫子布拿了阮惠的劇本再次北上的時候,將是大大的助力。
阮陀求沒想到莫子布十七八歲的年紀,真能狠下心來當他這個三十幾歲人的爺爺,連阿求都叫上了。
他有些拉不下來臉的同時又明白,按輩分來說莫子布確實是他爺爺輩的,當即隻能彎腰下拜,口稱謝過五叔爺。
莫子布則趕緊把阮陀求拉起來,語重心長的說道:“阿求回到蒙天崗後,可以告訴我那侄兒,莫氏不單在北有人,在南亦有基業。
我看鄭阮相爭,戰火延綿百五十年,士紳黎庶皆苦不堪言,天下間將有大變局,讓他務必安心屯守,以待天下之變也!”
阮陀求似懂非懂,但還是高聲回答道:“孫兒省的,回去之後當一一稟告。”
“哈哈哈哈!”莫子布放聲大笑起來,阮陀求這一聲孫兒出口,莫子布立刻就掌握了榮市內外的所有人了。
。。。。
翌日,榮市城外哭聲震天,阮陀求部還剩兩千多人,莫子布有一千多人,直接就把榮市城外人心惶惶的民夫們給圍了起來。
隨後,兩部人把這三萬多民夫大概分了分,阮陀求拿去了一半,莫子布拿了一半。
而那震天的哭嚎聲,就是被阮陀求帶走的這一萬五六千民夫和榮市城中剩餘數千人發出來的。
對於這些民夫來說,自然是想離開榮市城這個地獄的,但他們也不想被抓到山高林密的蒙天崗去。
他們大多數人已經服勞役幾個月了,僥幸未死下,心裡牽掛的都是家鄉的親人。
自然也還知道,此去蒙天崗不提路上的苦難,隻要被帶走,恐怕此生就難以再見到親人了。
但阮陀求可不會慣著這些民夫,義軍怎麼了,必要時刻他們馬上就可以轉化為賊軍。
沒有一個天縱之才的領袖,大多數義軍作惡一點也不比官軍少。
很顯然,阮陀求並不是什麼天縱之才的領袖,所以這些民夫馬上就遭殃了。
阮陀求麾下士兵先是用棍子打,再不聽的就直接拿刀捅。
而且不會一刀捅死,而是專門捅穿了肚子,然後把人扔到空地上,讓所有人看著他痛苦哀嚎慢慢死去。
等到這些民夫老實一點之後,立刻就讓每十人共同牽著一根草繩,十人中誰要是跑了,其餘九人不趕緊製止並報告的話,馬上就會被統統斬首。
撕心裂肺的哭嚎聲,把屬於莫子布這邊的民夫們嚇得麵如土色。
不管是曾經民夫中的黑社會頭子還是普通的力夫,都完全失去了任何的一點點膽氣。
他們雖然被昆侖山堂的士兵看押著不敢亂動,但卻全部跪倒在地,不斷地向莫子布磕頭。
烏壓壓黑乎乎一片,他們的單薄破爛的衣裳在冷風中,仿佛秋日的樹上的黃葉,風吹的稍微大一點,這些窮苦的農夫就忍不住一陣顫抖。
瑟瑟發抖混雜著叩首求饒的動作,猶如波浪一般搖擺起伏。
莫子布自然不會帶這些民夫走,帶走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但他需要這些人的感恩。
“按鄉裡集中起來,最少百人一組,讓他們自己推選有信得過的人出來。”莫子布對武世營等文官下達了命令。
一個時辰以後,數百個民夫首領被拉了出來。
這些民夫不知道莫子布要乾什麼,還以為要被全部殺頭,好多人甚至都癱軟在了地上。
莫子布看著其中一個最蒼老的,大聲問道:“今年多大了出來有些時日了吧,家中還有人嗎”
雖然莫子布的順化口音安南話對這些北邊安南人來說有些拗口,但溝通還是沒多少問題的。
老蒼頭聽到莫子布這麼問,淚水頓做泉湧,“小人今年二十有六,離家時,內子已有身孕五個月。
母有足疾,父親體弱,諸弟皆未長大,唯有兩個大妹支撐家中。
前月得信,內子一屍兩命,母親日日啼哭已經哭瞎了眼睛,家中無男丁,二妹遂被社中強征為煥郡公修水渠不知所蹤。
弟妹饑寒,日日啼嚎,小人全不知家尚在否,懇請大老爺可憐,發放小人歸鄉看一看吧!”
尼瑪的!
莫子布饒是心腸挺硬的,對這些安南人也全無好感,但還是感覺心頭,像是被猛擊了一下一樣。
什麼樣的鬼日子,能把一個二十六歲男人摧殘的滿頭灰白發,弓腰駝背如同年近花甲。
而且這還是被鄉民推舉出來,觀其言語,還像是讀過書的。
北鄭治下,百姓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了嗎
“大老爺也可憐可憐小人啊!小人兩個兄長早已埋屍長壕中,爺娘年近花甲,隻有我這一個養老送終之子了,我要是回不去,兩老定然會被餓死!”
“大老爺,我家三個子女,家中隻有野草樹皮煮粥,已經餓死一人,求大老爺放小人回鄉,救他們一命啊!”
“罷了,罷了!”莫子布仰天長歎,自然而然的流下了一串淚水,然後看著跪在地上的數百安南人和幾十個昆侖山堂官兵說道:
“我等也是苦命人出身,隻因不臣賊虜而至南洋,今見爾等淒慘如此,怎能再加害,就放你們歸鄉吧。”
莫子布此話一出,跪著安南人首領先是一愣,隨後狂喜的開始猛磕頭。
莫子布隨即又大聲說道:“吾知道你們無米實難還鄉,可吾這裡米糧也不多。
但見爾等今日純孝,不忍爾等凍餓而死,就每人給三斤乾糧,回家奉養父母,帶大兒女去吧!”
“大老爺之恩,天高海深啊!”民夫首領們簡直難以置信,不停叩首的同時還有人問道:
“不知大老爺是哪裡的神佛下凡,倘若可以知曉真名,願建生祠,日夜焚香供奉。”
這時,就有人大聲出來吼道:“爾等可要記好,此乃河仙莫家的世子爺!
拿出軍糧救濟爾等,不求回報,但願爾等知曉這命,是怎麼保住的。”
人形波浪起伏中,一萬多北鄭民夫歡呼聲,聲振屋瓦,不斷有人下拜叩首,大叫‘世子爺公侯萬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