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邁入四月下旬,清明已過,梅雨季節尚未離開。
京城這段時間總是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城中有些內澇。
不少胡同巷子裡的路早已變形,泥濘不堪,四處都是土黃色的積水,自行車駛過,卷起一串串的汙水。
hd區新街口大街。
一輛藍白色客車從街口緩緩駛到學校門口,車屁股後麵冒著黑煙,藍白色的外殼上沾滿了乾涸的泥水,車輪上更是被泥巴糊滿,整個車子剛剛停下,正嗡嗡嗡的顫抖著。
這是一輛從天津開往bj的長途客車,顯然經曆了一場長途跋涉。
“嘎吱~”
老式的折疊式客車門打開,狹窄的車門一下子擠出人群。
“哎呦……下車彆擠啊,給我推泥巴裡了。”
四十六歲的黃會林麵色憔悴,她穿著一件黑色外套,經過十多天的風霜雨雪,這件黑色外套都糊上了一層油光,在光線下反射著光亮。
此時的她被身後的乘客推擠下來,差點一腳踩在泥水坑裡了,好在丈夫邵武及時拉了她一把。
“好了好了,我們先回家洗漱一番再說吧。”
丈夫邵武拍了拍黃會林的肩膀,和聲和氣的說。
二人自三月底去到天津大學開展學術交流,直到三天前,這才結束交流,坐上了回京的長途客車。
“嗯。”
黃會林點了點頭,抬頭看向不遠處北師大校門口的兩座鐵獅子,說起來已經快一個月沒有看到這兩座獅子了,還怪懷念的。
二人走回新教師宿舍,路上遇到了好幾個熟人與他們打招呼。
“黃老師回來了,這次學術交流怎麼樣?”
“挺好的,天大的師生都很熱情,就是不方便洗漱,牛老師您看看,這一身衣服,都冒出油光來了。”
丈夫邵武苦笑的扯著衣服,說道。
“趕緊回去洗洗吧,就不打攪你們倆了……唉對了!黃老師你們北國劇社最近可厲害了,排練的新話劇我們北師大的師生都讚不絕口呢,你還不知道吧?”
這位姓牛的女老師擺擺手,陡然想起來眼前這位黃會林老師是北國劇社的指導老師來著。
“過獎了過獎了,都是學生們自己……”黃會林下意識謙虛道,她不好意思的推了推自己的眼鏡,隨後聽到後麵的話愣了愣。
她不記得自己有讓同學們排練什麼新話劇才是啊?
不過這話卻是讓她想起來,話劇社這個月好像有和北大的社團聯合舉辦話劇巡演來著。
但是她陡然被派去搞學術交流,這段時間不在社裡……
想到這裡,黃會林臉色一變。
“嗯?新話劇……什麼新話劇?”
丈夫邵武也是北國劇社的創始人之一,聽到這話不禁好奇的問。
沒想到他與妻子二人不在學校裡,北國劇社反倒是搗鼓出了新話劇,這些話劇社的小家夥們還挺厲害啊!
“情書呀!
劇社的孩子們看到伱們不在學校,而巡演迫在眉急,他們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得,這才找到我們學校的小程同誌哩。
咱們大才子一出手,直接把《情書》改變成了話劇,那叫一個地道~!
尤其是小程同誌自己創作的鋼琴曲,在搭配上的情書中滿天飛雪的畫麵,那叫一個字絕美!
今兒晚上六點,就要在禮堂正式開始巡演了,這一場戲足足有三個小時呢。”
牛老師豎起一個大拇哥兒,說起話來眉飛色舞的。
昨個兒,牛老師就和跟林小紅一起去活動室看了他們的排練,這畫麵是真的美。
據說去看排練的學生們都把人跡罕至的社團老樓都堵死了,可見《情書》的受歡迎程度。
情書?
小程同誌自己創作的鋼琴曲?
今天晚上就要巡演了?
黃會林有點聽懵了,轉頭看向丈夫邵武。
這些詞明明都挺好懂的,為什麼連起來就把人搞懵了。
情書他們知道是程開顏的作品,在天大交流的時候,黃會林經常能看到的學生們交流討論這部作品,學生們在知道他們和程開顏一樣也是北師大的老師後,更加熱情了。
“牛老師的意思是,我們中文係的程開顏小同誌給話劇社幫忙改變了情書,甚至還自己創作了曲子作為話劇的配樂?”
邵武試著將其捋清楚,一邊試問,心中震驚不已。
這個小程同誌書寫的這麼好,還會搞音樂?
這是個文藝全才啊!
“走走走!先回去洗澡,再去話劇社看看!”
黃會林眼中滿是好奇,她倒是要看看這個小程同誌創作的話劇有多麼驚豔!
二人回家打水快速洗了個澡,還濕著頭發,就忙不迭的朝著禮堂走去。
禮堂的門關著,外麵零零散散有幾個學生在窗戶邊上觀看。
因為今天晚上就要巡演了,所以看排練的人就少了很多,大家都期待著晚上的正式巡演。
門外被一陣略微有些傷感的琴聲籠罩。
黃會林聽見後挑了挑眉,抬起食指放在唇間,示意丈夫止步噤聲,她則輕輕閉上眼,感受著琴曲的旋律。
“這首曲子真好聽,旋律流暢而富有變化……”
黃會林小聲道,眼中滿是驚豔。
“的確如此。”
二人透過窗戶看了一陣,紛紛鬆了一口氣。
看來孩子們這次請教小程老師是做對了,這部戲他們挑不出什麼毛病。
“走吧,彆打擾他們排練了,我們就當沒來過。”
丈夫邵武小聲說道。
“好。”
二人轉身離去。
但活動室裡程開顏還是瞥見了這兩個身影。
“好了!排練結束,大家可以解散自由休息了,等到下午五點鐘大家在學校禮堂集合,雖然是第一次公開巡演,但是大家不用緊張,知道了嗎?”
程開顏收回目光,對台上的演員們寬慰道。
現在是下午兩點半,距離六點半正式巡演還有三個半小時,大家心裡都有些緊張。
“知道了。”
社員們齊齊點頭,臉上既有緊張,但更多的是期待。
……
隨著這段時間的發酵,四九城各大高校,甚至是高中的學生們都知道北師大要表演的話劇是《情書》。
這部刊登不到一個月的愛情,在年輕人心中有多麼驚豔,現在就對話劇《情書》有多麼期待。
“宋丹丹!你也去北師大呀!”
“是啊,話劇巡演的第一部劇就是北師大的《情書》,真的好期待博子小姐的表演啊,她真的太溫柔了。
我還想去和程開顏同誌見一麵,問問他怎麼可以寫出這麼富有詩意的!”
“你好嗎……我很好。”
皮膚白皙,頭發金黃的少女站在風中,雙手捧胸,滿臉憧憬的吟誦道。
“文藝青年啊。”
高中同學馬冬梅看著眼前這個從小被稱為金絲猴,羅馬尼亞人的女孩,感慨一句。
年僅十九歲的宋丹丹,現在是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但由此也造成了不少的困擾,這家夥高考落榜,參加了複讀。
但由於複讀期間談戀愛而無法專心學習,學習成績直線下滑。
這家夥甚至在高考前夕,離家出走到青島的姑姑家,最終被父親找回,考大學算是徹底沒了著落,是個十足的叛逆少女。
前段時間,宋丹丹看到發表在《人民文學》上的《情書》,頓時驚為天人,本來就因為談戀愛導致高考失利的她,這下深陷愛情其中,無法自拔了。
“那我們一起吧!”
“不!我要跟我對象一起去!”
宋丹丹堅定的搖頭道,臉上恰到好處的浮現一抹羞澀。
“沒救了啊!你!”
馬冬梅雙手捂臉,發出刺耳的尖銳爆鳴聲。
……
北大未名湖,前段時間搭建小舞台已經拆除。
這次北大與北師大兩校組織的話劇巡演,雖然隻是學生自發組織的活動,但現在已經有不少學校表示想要參與。
搞出了這般大的動靜,校領導們也不得不重視起來,特彆是在看過那天晚上出色的公演後,北大巡演的舞台,就放在了禮堂裡。
禮堂。
一群人正在台上緊張的排練著,台下的紅座椅上,幾個社團的負責人談著話。
“柳元師弟,今天晚上北師大那邊可要開始表演了,到時候你去不去?”
查建英拍了拍前麵英俊瀟灑的曆史係才子柳元的肩膀,想起前段時間這位的豪言壯語,笑著調侃道。
“去!當然去!我倒要看看他們表演的怎麼樣。”
柳元臉色不太好看的說。
這段時間以來,有關《情書》話劇的消息早就在北大傳開了,很多人在看過北師大的排練之後,都讚歎不已。
這讓柳元心理壓力有些大,不過親眼看到,他還是有些不服氣。
你程開顏哪兒來的才華?
“時間到了,我們走吧,再不去,恐怕今天北師大的禮堂就沒位置了。”
這時陳建功領著兩個女孩走了過來,正是寧綰嘉與葉茗二人。
可以說北師大今天晚上,將要公開表演話劇《情書》的消息,幾乎席卷了北京城很多知識青年,文藝青年的圈子。 大家心中無比好奇,無比期待。
那個像雪一般的故事,綻放在舞台上是怎樣的驚豔絕美。
……
下午五點半。
北師大安靜的校園裡,操場上忽然出現了很多年輕人,在校園裡散著步,操場上跑著步,還有捧著書在主席台上朗誦詩歌的人。
他們來自京城各個區,各個高校,各個高中,他們都有一個共同身份,那就是《情書》的忠實讀者。
你甚至還能看到舉著相機,胸口掛著記者證的記者們在校園裡拍個不停。
“哇!北師大的風景還挺漂亮的嘛!我不考北大了,我想考北師大。”
宋莞一隻手牽著大哥宋建明,另一隻手牽著小外甥女宋芷薇,脆聲道。
“瞎說,你可是北大的苗子!”
宋建明無奈的說,北師大哪裡比得上北大呢!
這妮子,又在瞎胡鬨。
看著手邊的女兒和妹妹,宋建明陡然生出一種幸福感。
這是這幾年,不曾有過的感受。
女兒,妻子,妹妹,一家人和諧美滿。
雖然現在他與妻子已經和離了,但人或許就是一種很賤的生物,隻有在幸福將來未來的時候,在踮著腳就能觸摸到的時候,才會感受到幸福。
“是小叔叔!”
忽然女兒宋芷薇蹦了起來,稚聲稚氣的指著操場上不遠處的程開顏喊道。
“芷薇?”
程開顏正帶著母親以及詹心語一家人在操場上散步,這時聽到動靜,轉頭看去,原來是尚翠大姐家的小姑娘。
眾人閒聊了一陣,隨著公演時間的到來,人們陸陸續續的走進學校禮堂。
“瓜子啤酒汽水,礦泉水,哎,您腳收一下。”
幾個年輕人背著木頭箱子,在禮堂裡賣零嘴。
這種小商販的模式,現在已經不算是投機倒把,上麵也鼓勵私營經濟。
北京城的街道上也出現了很多這樣的小商販,整個城市都好像活了過來一樣。
禮堂中熙熙攘攘,很是熱鬨。
很快,喇叭中傳來北國劇社柳知宜清脆的聲音: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各位領導,同誌們!
現在,我宣布北京城第一屆高校話劇巡演,第一場表演正式在北京師範大學開始。
今天出演的話劇劇目有北國劇社《情書》,北師大五四文學社的《紅色娘子軍》請大家敬請期待,演出即將開始。”
話音剛落,四周的窗簾被人全部拉上,禮堂頂部的水晶燈此時也驟然熄滅,四周一片昏暗。
“快開始了!”
這時舞台上哢嚓一聲,燈光亮起。
觀眾們紛紛抬頭看著舞台之上,舞台的角落裡身著禮服的年輕人端正優雅的坐在鋼琴麵前,潔白的燈光籠罩著他的身影。
“是顏哥哥!”
“是小叔叔!”
詹心語激動的指著台上的男人,自豪的挺起胸膛,眼中滿是崇拜。
這是她哥!
這樣的驚呼落在旁邊的觀眾耳中,不由紛紛震驚的看著台上的青年。
萬萬沒想到,這個彈琴的年輕人居然就是北師大的大才子程開顏。
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真厲害啊,寫文章這麼厲害,還會彈琴。”
蔣婷、葉茗、寧綰嘉三人坐在第三排,葉茗十分感慨的說。
蔣婷則深以為然,不過……
這小子居然還會談鋼琴?到底還瞞著我什麼事情?
真真氣壞人了!
“勉勉強強吧。”
寧綰嘉哼了聲,即便再不喜,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程開顏的才華。
……
鋼琴前。
程開顏彈指飛舞,修長漂亮的手指在黑白二色的琴鍵上跳躍,好似一對穿花蝴蝶,在黑白的世界中起舞。
隨後一陣舒緩,輕慢的琴音躍然而起。
是程開顏第一次回家觸碰到琴鍵時,下意識彈奏的那首《風吹過的街道》。
舒緩的琴音,讓台下的觀眾浮躁的心靈陡然澄澈起來,仿佛是風在街道上輕輕吹拂。
風中帶來了不同的情緒和記憶,一種淡淡的憂傷,同時也有一絲溫暖和希望在禮堂中蔓延開來。
所有人都沉浸在這首名稱未知的鋼琴曲之中。
“好哀傷的鋼琴曲子,不過感覺和情書很搭配呢。”
“真佩服小程同誌的才華。”
就在觀眾們的驚歎中,琴聲減弱,頭頂滿天的雪花緩緩飄落,白色的霧氣從四周擴散開來。
黑色幕布緩緩拉開,祠堂祭祀的場景出現在眼前,演員們上台了。
俏臉清冷的女人身著一身黑色大衣邁著沉重的步伐,與麵容有蒼老的中年婦人攜手上台,在靈位前祭拜著死去的未婚夫。
喇叭中響起女人平靜的呼吸聲與沉重鼻音,“節哀,安代夫人。”
“謝謝你,博子……你知道的,這孩子孤獨不過了。”
失去兒子,失去愛人的兩個女人相互撫慰著,燒香,祭拜,雪花落在博子女士的臉上,冰涼的濕意熄滅了線香。
“這一定是他的的惡作劇。”
在一片安靜的環境中,話劇的節奏不急不緩的進行著,二人上香,回到藤井樹的房間中看到他幼時的相冊,記錄下那個不存在的地址。
……
“不可能啊!怎麼可能?”
秋葉看著眼前的信,歇斯底裡的吼著,二人爆發了激烈的衝突。
第一幕結束,黑幕拉上,短暫的歇息。
觀眾回味著劇情。
第二幕開始後。
二人決定前往查看,尋找未果,驀然回首,一個女人騎著自行車駛過。
“藤井樹小姐!”
那人並未聽見。
……
“難道你是在妒忌那個孩子?”
“是啊。”
……
當潔白的信紙牆出現在觀眾們眼前時,大家都紛紛驚歎於作者的想象力。
居然想到用一麵信紙牆代替信件來往的時空轉換。
……
“藤井樹小姐,請你告訴我關於他的一切,好嗎?”
“最快的方法,是將我的腦袋寄給你,連同那些零散瑣碎的回憶一起。”
一人分式兩角的女孩,她苦惱的聲音在觀眾耳中響起。
“親愛的渡邊博子小姐,因為我很害羞,所以沒有把這封信寄出去……”
台上,裹著圍巾的女人站在信紙牆麵前駐足。
第二幕結束。
第三幕的開場,讓所有人目露回憶之色。
那是一群身穿樸素校服的學生,坐在凳子上聽課的畫麵。
故意拿錯的英語試卷,黑板上值日的兩個相同的名字,為了女孩大打出手的男孩,騎車時套在女孩頭頂的紙袋子,少年倚在欄杆上看書,時不時偷看的美好畫麵……
最後的最後,全場燈光熄滅,隻剩下電影放映機嚓嚓轉動的聲音。
此時觀眾們才發現,黑幕此時已經變成了電影投影的熒幕,熟悉的鋼琴曲回蕩在耳邊。
放映機閃爍的燈光落在幕布上,一副絕美朦朧的短暫影片,出現在無數人眼前:
溫暖和煦的陽光,半透明的紗簾,空氣中漂浮的塵絮與木質腐爛的味道,陽光在其中留下若隱若現的光路。
少年少女那猶如小鹿般膽怯、羞澀的眼神對視。
熒幕上的那畫麵,讓所有人終生難忘。
尤其是人群中的劉曉慶,扯著廠長的衣服,激動的說些什麼。
查建英陳建功等人紛紛看向他們那位曆史係的大才子柳元,隻見他目光怔怔的看著台上,充滿挫敗感的說了句:“我不如他。”
第二天。
《京城晚報》的記者是這樣報道這一出新穎,唯美,充滿了感動和哀傷的話劇:
“像是看完了一段埋藏在過去的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