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號,周五。
今天清明節,天氣陰沉沉的。
常言道:“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但是今天不放假。
這年頭法定節假日隻有四個:元旦一天,春節三天,勞動節一天,國慶兩天。
但清明節在國人心中素來是個特殊的日子,母親徐玉秀昨天就早早囑咐過他,讓他早早回來燒紙。
上午,程開顏照常上班摸魚寫劇本,經過昨天一晚上的思考和抉擇,情書話劇的第二幕也剛好敲定了創作方向。
現在起了個頭,預計要不了幾天劇本就要完成了。
一整個上午,程開顏除了接水,上廁所之外,基本上都縮在辦公室裡寫劇本。
蔣婷也與他相仿,在寫論文。
“開顏,幫我接杯水過來。”
蔣婷桌子上堆著十幾本資料書,手裡頭鋼筆不停的記錄著需要的信息,頭也不抬的吩咐道。
女人的語氣相當直接,理所應當。
這段時間以來,兩人的關係越發熟悉了,有什麼事情也不像之前那般客套。
另外蔣婷也和程開顏一樣,外麵如果沒有什麼事情,基本上都不出辦公室,要麼是看書,寫教案,要麼是寫論文。
活脫脫的社交困難戶。
蔣婷目前正在寫一篇論文,論文的主題是改革開放下西方文化的“入侵”。
她是德國留學歸來的高材生,出過國,見識過國外與國內截然不同的物質環境與觀念,最近這段時間盯上了這一論題,現在正在大範圍的查找資料,填充論據寫開題報告。
“你怎麼不找個研究生幫幫忙,平日裡端茶倒水,跑腿打雜也有個人服侍著,可不好嗎?”
程開顏杯子裡的水正好也喝完了,遂起身拿起二人的杯子,隨口問了句。
副教授這個級彆的老師,哪個手底下不是一堆幫忙乾活的研究生?
隻需要一聲吩咐,自然就有人去乾。
不過蔣婷是個例外,她手底下隻有程開顏一個人,而且還是摸魚劃水的,起不到什麼幫助。
“不想找。”
蔣婷淡淡回了句,她是有資格帶研究生的,不過可能是性格原因,她懶得帶。
在當前的學術環境下,帶研究生基本上就是以老師弟子相稱的關係了。
有點太親近了。
念及此處,蔣婷瞥了眼他,悠悠道:“可惜某人不爭氣,隻是個高中學曆,但凡你是個大學生,本教授都能帶著你搞學術。現在這個情況,就委屈你跑跑腿好了。”
“哈哈哈!”
聽見這話,程開顏笑了起來,也不反駁,轉頭出門接水去了。
這一層樓都是中文係的,走廊上有不少助教老師路過,還有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裡來的學生。
“程開顏,早上好啊。”
“小程,早上好啊。”
走進水房,林小紅一個中年女老師,站在水龍頭麵前拿著兩三個熱水瓶正在接水,二人看到程開顏熱情的揮了揮手。
“早上好,小紅,牛老師。”
程開顏笑著打了聲招呼,心中也有些感慨。
這段時間以來,他在中文係,乃至整個學校都成了名人,大家對他都挺熱情的,可能大作家就是對學中文,搞文學的人,有彆樣的魅力吧?
“聽學生們說你最近在寫話劇?”
中年婦女牛老師好奇的問道,她也是聽學生們說的。
她們班上有個男生參加了話劇社,今天下課期間在班上宣傳話劇社的新劇目《情書》,許多學生聽到情書改編成了話劇這個消息都很感興趣,紛紛追問。
“是這樣,黃會林老師最近比較忙,因此話劇社請我過去幫幫忙,索性就把情書改編成了話劇。”程開顏解釋道。
“情書改編成了話劇?!到時候我能不能去看看?”
林小紅一聽這話,也來了興趣。
“當然可以,後天周日我們就要開始第一次排練,可你不是要複習考大學,現在有空閒時間嗎?”
“呃……磨刀不誤砍柴工嘛。”
林小紅有點尷尬的撓了撓頭。
三人趁著打水的間隙閒聊了一會兒。
“對了,方主任說了中午下班前開會,說是有大事情要宣布,你跟蔣教授記得過來。”林小紅提醒道。
“知道了。”
……
程開顏接完水回到辦公室,繼續寫劇本。
一轉眼中午放學的鈴聲響起,他與蔣婷二人出門,朝著會議室走去。
會議室門口裡站著幾個陌生人,有男有女。
程開顏在其中看到一個眼熟的男人,他身穿一件對襟灰色長衫,腳踩皮鞋,正是蔣子龍。
蔣子龍也注意到了程開顏,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還衝他揮了揮手,“開顏同誌!”
“蔣子龍?你怎麼在這兒?”
“文講所的徐組長過來開會,我們一起過來參觀一下校舍的,文講所要搬到北師大來了。來的時候我就在想了,會不會在北師大遇到你,沒想到還真碰見了,咱們倆還真是有緣分呐!”
蔣子龍走近熱情的拍了拍程開顏的肩膀,解釋道。
“原來如此。”
程開顏聽到文講所三個字心中一動。
文講所全稱是中國作家協會文學講習所,是中國作家協會培養作家的高等學府,後世被譽為文學界的“黃埔軍校”,後更名為魯迅文學院。
文講所最早可追溯到1950年,由文化部和中國文聯共同創辦的中央文學研究所。
到了1954年更名為中國作家協會文學講習所,1958年因為丁陳二人的問題,而停辦。
這兩年文學複蘇,文學講習所的徐剛徐所長,一直想要恢複建製。
直到今年十一三中全會結束之後,上級領導才正式批準恢複為中國作家協會文學講習所,不過由於沒有固定校舍,再加上經費不足,隻到處租賃房屋辦學。
四月一號文講所就已經開學了,租下了朝陽區d校的空房子充當校舍,教學條件很差。
他們要搬到北師大來辦學?
念及此處,程開顏倒是想起後來文講所會和北師大開辦一個作家班來著,很多知名作家的學曆就是這麼解決的,比如莫言,餘樺,遲子建,王剛等知名作家都是在這裡畢業的。
兩家倒是淵源深厚。
“對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程開顏同誌,前不久獲得兒童文學獎第一名,人民文學前幾天刊登的愛情《情書》就是他的作品。”
蔣子龍雖然獲得了全國短篇獎,算是位大作家,但也是文講所這一期的學員,他拉著程開顏給其他幾個學員介紹起來。
“你好你好,久仰大名,原來你就是寫《夜晚的潛水艇》的程開顏同誌,你可真年輕,我是王安憶,也是一位兒童文學作家。”
說這話的是一個身材削瘦,氣質沉靜,一對眼眉彎彎像月亮,麵容清秀的年輕女人,她說話間自有一種韻調,似吳儂軟語一般,綿軟動人。
王安憶對程開顏格外的有興致,可能也是因為她和程開顏一樣,是寫兒童文學出身。
隻不過王安憶在上海的《兒童時代》工作,投稿,而程開顏在《兒童文學》投稿。
“你好,我是張抗抗,沒想到程開顏同誌果真有大才子那樣的外貌呢。” 一個嗓音有些粗的中年女人伸出手笑著說道。
“你好。”
程開顏淡淡的回應二人的招呼,他現在已經沒有剛開始那種見到曆史名人的新鮮感,就相當平淡。
這位是張抗抗,與王安憶,鐵凝三人號稱當代女性作家三駕馬車其中的一位,但也是落後的一位。
這位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第二任丈夫薑戎,就是寫《狼圖騰》的那個。
薑戎與第一任前妻之間的感情糾葛,鬨得沸沸揚揚。
薑戎的第一任前妻張紅軍在作品《落荒》中,以自己與薑戎為原型的人物,痛斥,血淚的控訴薑戎。
後來另一位同樣在內蒙插隊的女作家張華,也寫了一部《羊油燈》站隊張紅軍。
這件事鬨得沸沸揚揚,最終《狼圖騰》出版後,《落荒》與《羊油燈》兩部側重於表現知青感情生活的作品,揭露真實人性的作品被淹沒在“狼性”中。
自詡為了人性而寫作的張抗抗則視而不見,閉口不提這件事。
有意思的是王安憶後來寫了一本《叔叔的故事》,講述了作家叔叔如何欺騙一個文學女青年,用他的苦難,引誘崇拜他的女青年投懷送抱,然後殘忍拋棄的故事,就是控訴這類事情。
在蔣子龍和王安憶的勉力邀談下,幾人聊了聊程開顏的新作《情書》。
沒過多久會議要開始了,大家就散了,各自回到座位上。
“哼!這個程開顏小同誌有點傲啊。”
張抗抗冷哼一聲,很是不滿道。
今年的她加入到了中作協,《夏》,《淡淡的晨霧》都獲得了全國優秀短篇獎。
現如今剛剛三十歲的她,就已經是全國聞名的大作家了,可以說張抗抗走到哪兒,都是座上賓,沒人會對她冷淡。
能來他對這個好看的過分的年輕人有些好感,但偏偏這個程開顏就對自己有一些冷淡。
“年輕人傲氣一些不是很正常嗎?張抗抗你有點敏感了,小程同誌說不定以後還是作家班的同學呢。”
蔣子龍則不放在心上,在他看來隻是因為程開顏對張抗抗有些冷淡而已,本來就是第一次認識,冷淡也很正常。
“我感覺不是傲氣,是一種鶴立雞群,不為任何人彎腰低頭的傲骨。你看過《夜晚的潛水艇》你就知道了,很令人欣賞。”
王安憶搖了搖頭,說出自己的感受。
“呦呦呦。”
張抗抗壓下了心中的不滿,對王安憶調侃了幾句。
……
不一會兒,會議開始了。
方主任給眾人介紹道:“人都到齊了吧,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文學講習所的徐剛,徐先生。”
“大家好,我是文講所的徐剛,聽說最近很有名氣的大才子程開顏就在你們北師大,不知道這位才子在哪兒呢?”
一個麵相儒雅,看起來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起身和北師大的老師教授們打了個招呼。
“在這兒呢,徐組長。”
有人點出程開顏的位置。
程開顏揮了揮手,“您好,徐老師。”
“你好你好,程開顏小同誌想不想來文講所學習呢?”
徐剛關切的看著程開顏問道。
這一期文講所辦得很艱難,因此文講所這一期的學員都是他親自寫信邀請來的。
遺漏了程開顏這個才子,顯然是他的失誤,不過也和程開顏在文壇崛起時間太快有關。
“咳咳!”
方主任聽到這話,不輕不重的咳嗽兩聲打斷徐剛的話,隨後宣布道:“今天要開會主要就一件事,關於和文講所聯合開辦作家研習班的事情。
上周經過校領導會議,一致決定我校與文學講習所聯合辦學第五期作家班,同時對優秀學員頒發北京師範大學大專文憑……”
聽完方主任的介紹,老師教授們都很驚訝於這個消息,文學講習所大家都知道,辦學又是怎麼一回事。
“方主任需要我們北師大的老師上課嗎?”
一個女老師憂心忡忡的問。
方主任解釋說,上課全憑自願,可上可不上。
這次的合作班更像是文講所招生上課,北師大提供上課地點和結課後的文憑。
就這麼簡單。
至於為什麼不是發放的不是本科,研究生學曆,因為北師大自己做不了主,需要上報上級,經過研究才行,而且沒幾年批不下來。
而這個作家班就跟函授班差不多的性質。
現在文講所這邊還做準備工作,預計五月份就能正式教學了。
聽完會,程開顏就要跑,被蔣婷拉住。
“這些好了,圓了你上大專的夢。”
“嘿嘿嘿。”
程開顏笑了起來,還真是人在家中坐,政策自己找上門來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第五期文學講習所隻上了不到半年,也就是說半年時間拿一個專科學曆,賺死了好吧。
“你彆嘚瑟,我專門報個名給你上課。”
蔣婷張開手放在眼前,似乎在尋找蔥指上的倒欠,一邊漫不經心的說。
“彆啊!小姨!”
“今天晚上去北大看話劇公演,彆忘了,晚上我來找你。”
“知道了。”
蔣婷知道今天是清明,程開顏要回去燒紙祭拜,便揮手放他去了。
……
回家的路上。
空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毛毛細雨在遠處吹來的微風中,撲麵而來,落在衣服上留下一個個濕痕,撲打在臉上,留下淡淡的濕意。
風中除了裹挾著濕潤的雨水,還有一股燒紙與焚香的味道,勾起行人心中的回憶。
程開顏騎著車在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個巷子口時,一個老人拿著燒得黢黑的銅盆蹲在巷口,在細雨中燒著紙錢,淡淡的青煙隨風散去,好像有張無形的大嘴張開吸食。
回到家,堂屋裡煙霧繚繞。
徐玉秀等候已久,眼睛有些紅腫,嗓子也有點啞,“給你爸燒點紙吧,讓他也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現在也出息,他在地下也能瞑目。”
“彆難過了媽。”
程開顏走近,摟著她的肩膀安慰道。
一邊說著趣事逗徐玉秀開心,一邊蹲在火盆邊燒紙。
程開顏燒完紙,將屋裡打掃乾淨,又拿了一掛短鞭放了,這才算完。
感謝漢唐風華的100點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