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薑臨踏進了那空島之上，原本懸浮在薑臨頭頂的那一畝大地母炁形成的慶雲也隨之散去。
與此同時，薑臨靈台之中的那一冊鍛體訣也徹底的熄滅了光芒。
而且，薑臨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這鍛體決再也不會如方才那般綻放神異光芒了。
或者說，直到此時此刻，這一冊鍛體決才是真正屬於薑臨，其他任何存在都不能插手的法門。
在此之前不是這樣的。
因為這一篇鍛體決之上，有著來自後土皇地祇的目光注視，不是念頭，更不是神識或者意誌，隻是片刻的目光垂落。
即便如此，在後土皇地祇那般位格的加持之下，這片刻的目光垂視就已經超越了時間和空間。
這是一個引子，鍛體決上帶著後土皇地祇的一道目光，而薑臨帶著鍛體決來到了餓鬼道之中。
隻有這樣，後土皇地祇的這一道目光才會被激活，跨過時間和空間垂落過來。
放在宏觀的時間上，這一道目光時刻存在，但也隻在薑臨帶著鍛體決身處餓鬼道時才會存在。
其中道理繁雜，倒果為因，三言兩語描述不清。
對於薑臨來說，這是一件好事，因為這一道目光，作為一個引子，結合後土皇地祇在這空島上的某些布置，催生出了一道慶雲。
慶雲者，乃是大神通者之道理外顯，便是尋常的金仙之上的大修，能有一縷慶雲，就已經是僥天之幸。
可薑臨方才，足足催出了一畝慶雲。
這肯定不是薑臨本身的能力，再怎麼天驕，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這一畝慶雲，是來自後土皇地祇的加持。
也是方才薑臨對著六位殿王歎息的原因所在。
無他，隻因為後土皇地祇的慶雲加持，其位格實在是太高，再加上那一道目光垂落，方才的薑臨簡直就是後土皇地祇的代言人。
甚至可以說，如果後土皇地祇有心，完全可以用這一道加持，來取代薑臨原本的心智，讓薑臨徹底的變成後土皇地祇的提線木偶加狂信徒。
當然，後土皇地祇肯定是不會這麼乾的。
因為如果後土皇地祇有這個心思，這一道加持根本就沒有機會落在薑臨的身上。
真以為酆都大帝和與其一體兩麵的紫微大帝是假的？
要知道，四禦的實力排行，想要分出二三四有些困難，但四禦之首，當推紫微！
然而，就算後土皇地祇沒有那個心思，可她老人家的位格實在是太高了一些，慶雲蓋頂，目光注視之下，薑臨或多或少的都會被來自後土皇地祇的情緒所影響。
這種影響流於表麵，對薑臨心境無損，表現出來，就是薑臨方才對於六位殿王的惋惜和痛惜。
其實薑臨本身也有幾分這種心思，但黑律之下，可不會被情緒所左右。
法大於情的事情，本就不少見，更何況是在普天之下最最嚴苛，最最冰冷無情的黑律條文之中。
六位殿王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做出了這等事情，錯了就是錯了，即便出發點是對的。
但黑律可不會看你是不是事出有因，隻看你做的事情是對是錯。
六位殿王背叛天庭，不忠天條的事情，跟黑律不搭嘎，那是司法殿該管的東西。
可除此之外，還有僭越六道輪回，私放餓鬼道餓鬼，單單是這兩條，就已經不是一個死字能夠解決的了。
所以這六位殿王必須死，或者說，他們自戕，就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隻不過這個恩不是薑臨開的，而是自己的師尊酆都大帝開的。
從一開始，薑臨接過九元煞童大將軍手中那節製酆都兵馬的令牌開始，老頭子的安排也就開始了。
現在，六個殿王之中，除了宋帝王之外的五位，都已經自戕。
十殿閻羅已去其五。
閻羅王提著依舊被大地母炁鎮壓，想要自戕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宋帝王。
這位殿王此刻就好似泥塑木偶一般呆滯著，任由閻羅王提著他，踏上了空島。
“法師……”
就在這時，閻羅王突然開口，喊住了走在最前麵的薑臨。
薑臨轉過身，隻見閻羅王神色複雜，指著躺在地上毫無生氣的宋帝王說：“他想要說話。”
大地母炁的鎮壓之下，宋帝王無法開口，但眼神卻依舊能夠動彈，閻羅王與他做了無數年的同僚，自然知道其意思。
薑臨聞言，走到了宋帝王的身邊，低頭看著他，說道：“你想好，此刻你若是開口，事後不管如何，本法官必檢示黑律斷你之罪。”
“你若是等著，好歹還能活到我等離開餓鬼道。”
宋帝王毫不猶豫的眨眨眼，似乎自己的命根本不是命一樣。
薑臨也沒有遲疑，揮手解開了限製著宋帝王的大地母炁。
雖說後土皇地祇的目光和加持都已經消失，但在此之前催生出來的大地母炁，薑臨還是能夠憑借鍛體決來掌控一二的。
見狀，秦廣王和閻羅王站在了宋帝王的前後兩側，地府陰煞毫不吝嗇的灌注下去，將宋帝王牢牢的封禁。
雖然已經知道，自己的這六位同僚並非是主動背叛，而是被某些存在蒙騙，這才好心做了錯事，走了不歸路。
但，黑律當前，罪就是罪，錯就是錯。
該有的封禁，少不得半分。
“呼……”
宋帝王長出一口氣，奮力的將頭從地上抬起來，努力的靠近薑臨一些，輕聲道：“我便是輪回十八層地獄，也難贖清罪過，我可以死，可以受任何刑罰，但……”
他說著，呼吸粗重了許多，繼續道：“不要讓我死在後土皇地祇陛下的大地母炁之下。”
“請允許我留下最後的尊嚴。”
薑臨淡然道：“本法官會檢示黑律，你隻會死在黑律之下。”
“多謝。”
明明是比地獄還要恐怖的話，宋帝王卻認真的對著薑臨道謝，而後，眼中突然爆出精光，問道：“後土皇地祇陛下，沒有出事，對是不對？”
薑臨微微搖頭，道：“後土皇地祇陛下確實失蹤了，這件事，隻有幾個人知道。”
“爾等出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酆都，朝見大帝，三緘其口。”
後半句，是薑臨對閻羅王等四位殿王說的。
四位殿王都拱手應下，隻是動作都有些呆滯。
雖然已經通過宋帝王等人的隻言片語，猜到了一些事實，但此刻聽到薑臨親口承認，還是不由得心思混亂。
宋帝王眼中的光彩昏暗了一些，喃喃自語道：“隻是失蹤就好，隻是失蹤就好……”
他不是瞎子，方才薑臨禦使的大地母炁，是後土皇地祇的力量。
而即便是大天尊，也不能在後土皇地祇不願意的情況下，調動她的力量。
這一點三界沒人能做到。
所以，後土皇地祇隻是失蹤，沒有其他的困難，至少還能夠投射力量過來。
同時這也證明，他和其他五位殿王，確實被騙了。
而且被騙的很慘。
“說說你的事，你知道什麼，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薑臨問道。
宋帝王聞言，慘笑一聲，道：“很簡單，有人找到了我，拿出了證據，證明了後土皇地祇已經被暗算。”
“……被酆都大帝聯合紫微帝君暗算。”
此話一出，閻羅王等人瞪大了眼睛。
這怎麼可能！
閻羅王下意識的想要反駁，可見薑臨麵無表情，也就沒有說話。
宋帝王知道的東西都是假的，或者說都是幕後黑手想讓宋帝王知道的。
那麼就沒有必要在此時去反駁，隻要聽著就好。
“大天尊轉劫而去，說難聽些就是暫失其位。”
“作為三界副君，天庭四禦之首的紫微帝君，是距離天帝之位最近的存在。”
“而且，長生勾陳兩位帝君也不見其人，唯一能夠確定，並且絕對不會出錯的大帝，隻有後土皇地祇。”
“若紫微帝君真的有意天帝大位，為了收攏最上層的權力，最先對後土皇地祇出手，是最佳的選擇。”
“畢竟還有酆都大帝在，就算後土皇地祇出了事，陰間也亂不起來，了不起酆都大帝將治所從酆都搬到六道輪回。至於我們這些鬼神，不過是換一批的事情罷了。”
“紫微帝君出手，我等哪裡有反抗餘地呢？”
宋帝王的聲音在源源不斷的響起，回應他的隻有沉默。
該說不說，宋帝王的分析確實很有道理。
四禦大帝位在大天尊之下，掌管三界周天萬星萬雷萬兵萬地。
想要圖謀天帝大位，當最先收攏這一部分權力。
後土皇地祇確實是第一目標。
萬星萬地之權能皆操一人之手，到了那時，便是長生勾陳兩位大帝現身並且聯手，也不是紫微大帝的對手。
更何況，勾陳大帝本身，就是紫微帝君的兄弟。
而一旦，星辰，雷霆，兵戈，大地之權能，儘在手中，再借助大天尊失位之機，進一步掌管萬神萬靈，擁有天帝之權，幾乎是順理成章。
“很有道理。”
薑臨也不由得點頭，但嘴角卻帶上了一抹嘲弄，道：“但你忽略了紫微帝君本身的想法。”
是啊，如今三界的格局，似乎隻要紫微帝君想，進位天帝真的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甚至陰謀論一些，或許從分化北帝，下降酆都開始，紫微帝君就已經在謀劃著針對後土皇地祇。
如果紫微大帝願意的話。
而現在看來，紫微大帝並沒有染指天帝權能的意思，反而是將這一部分三界最尊最貴最重的權能，安安穩穩的放在淩霄殿，由楊戩這位大天尊血脈來掌管。
天庭少君，就是紫微大帝一手扶起來，代行淩霄事的。
其實一開始，眾神的本意就是，由紫微大帝本身代行天帝事，但紫微大帝拒絕的乾脆利落，直至如今，若非必要，絕不會有任何旨意從紫微垣發出，給了楊戩這位天庭少君最大程度的自由行事之權。
甚至就算有法旨，也不是給北極，而是直接給到楊戩，由楊戩判斷是否施行。
所以薑臨才笑的嘲弄。
“你以為誰都是你嗎？”
宋帝王笑的古怪，他已經注定要死了，所以沒有必要在薑臨麵前客氣：“這些事，你知道，我們如何得知？”
“真以為天庭和陰間渾然一體不成？”
“我們被蒙騙，責任當然在我們，拳拳之心放在黑律麵前，也隻是一個拿不出來的私情罷了。”
“但是……”
宋帝王的話沒有說完，薑臨就打斷了他：“幕後黑手是誰？”
“是誰把所謂的證據擺在你們麵前的。”
薑臨沒有興趣去聽宋帝王的埋怨，他沒有資格，薑臨也沒有義務去便辯解。
現在最重要的一點，除了捋清楚宋帝王等人為何反叛之外，就是到底是誰，把這種讓六位殿王都毫不懷疑的假證據放在了他們的麵前。
“是……”
宋帝王的笑容越發的古怪起來，輕聲道：“後土皇地祇的一道念頭。”
薑臨皺起了眉頭。
“餘懃！事到如今，你還要胡言亂語不成！”
閻羅王怒喝一聲，甚至喊出了宋帝王的本名來。
他不可置信的瞪著眼睛，心裡很清楚，宋帝王到了此時沒有任何撒謊的必要。
可，什麼叫做，是後土皇地祇的一道念頭？
難不成方才的大地母炁是假的？
“你懷疑過吧？”
薑臨輕聲問道。
如果真的是後土皇地祇的一道念頭，給了宋帝王所謂的證據，不，這個念頭本身就是最大的證據。
可若是真的如此，宋帝王等人方才又為什麼幡然悔悟？
一道念頭，可比一道目光，一道氣機的可信度高多了。
“不敢不信，不能不信。”
宋帝王語氣慘然，道：“我們當然懷疑過真假，但萬一呢？”
“萬一真的如此，陰間必然動蕩不止，整個六道輪回都會受到影響，那個後果，可比死幾個殿王嚴重太多了。”
閻羅王聞言，緩緩出了一口氣，道：“所以你們用自己的命，來驗證真假？”
宋帝王沒有回答，隻是看向了薑臨，說道：“我等本不想信的，但在那道念頭的授意之下，我們真的打開了餓鬼道，放出了一批餓鬼。”
“普天之下，除了後土皇地祇，還有誰能開這個門？”
這個反問，讓在場包括薑臨在內的人都沉默。
良久，薑臨問道：“那道念頭，為什麼讓你們放出餓鬼？”
宋帝王抬起頭來，甚至掙紮著將身子直了起來，又緩緩的跪坐在了薑臨的麵前，整理好了自己的衣冠。
而後，方才說道：“那道念頭說，六道輪回之內，她投注了太多的因果，必須將這份因果收回，才能夠對抗紫微帝君對她的侵蝕。”
“還說，不用擔心放出一批餓鬼會對六道輪回不利，這隻是一個意像，隻有在餓鬼道開一個口子，她才能收回全部的因果，聚攏所有的力量。”
“而且……”
宋帝王看向薑臨，突然一笑，道：“那道念頭還說，放出去的餓鬼，會有人處理，而且會處理的很好，不會有任何的亂子。”
聞言，所有人都看向了薑臨。
薑臨低垂著眸子，手中浮現出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眼底漆黑一片。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宋帝王微微搖頭。
下一刻，那代表著黑律三大煞法之首的斬煞，捅進了宋帝王的心口。
彌留之際，宋帝王聽到了薑臨的聲音。
“站在黑律法師的角度，你死的一點不冤。”
“但，薑臨承蒙後土皇地祇厚恩，得傳法統，當以半師敬之。”
“憑此因果，爾等的仇，薑臨擔了。”
宋帝王已經灰白枯槁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光亮，而後徹底的消失不見。
薑臨眼看著宋帝王在斬煞之下，化作齏粉，魂飛魄散。
方才的三句話，是薑臨通過斬煞說出，隻有宋帝王能夠聽到。
看著宋帝王僅剩的，無意義的飛灰被閻羅王收起，薑臨轉身，默不作聲的走向了空島深處。
薑臨的眼眸低垂，但其中卻帶著怒火。
雖然依舊不知道幕後黑手是誰，但薑臨已經接到了對方的“戰書”。
用六位殿王的命遞過來的戰書。
或者說……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