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鬨的場麵,立時安靜了下去。
士兵們再不敢動了。
隻見夜幕中,有一名公公手持聖旨,緩步走了過來。
楊靖、袁泰、周誌清都是朝中重臣,自然認得這名公公,正是經常跟隨在陛下左右的老人,作不得假,便都連忙跪了下去。
朱允熥也跟著見禮。
公公將手中聖旨展開,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允熥,你近日進獻了滾筒式油印機,皇爺爺很是高興,你為大明朝立了大功啊!”
“那日你說要辦報刊,咱許了。但那也是公事,不能算賞賜。”
“咱當時搞忘了,今日才想起來。”
“你詩詞文章寫得好,武功卻有所不足。治理天下需要文德,平定禍亂卻要依仗武功。”
“今日咱賜你寶刀一柄,要你牢記,文治武功,皆不可廢。”
“執此刀在手,可號令百官,調度兵馬,便宜行事。”
“有不遵號令者,凡三品以下,許伱先斬後奏之權。”
“三品及以上,亦可先行捉拿,再定其罪。欽此!”
聽著傳旨公公扯著公鴨嗓子在那裡念這大白話寫的聖旨,朱允熥的嘴角好幾次忍不住抽動。
老朱的聖旨,還真是寫得彆具一格。
不過,這也可以看出,這道聖旨必定是老朱自己親手所寫。
沒有假借任何大臣之手,也沒有讓彆人去潤色修改。
老朱在聖旨中,對抓捕藍玉的事,連提都沒有提一句,隻是賞了他一柄寶刀。
這就讓朱允熥多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老朱為何特意回避此事?
難道老朱到現在還不知道嗎?
這絕無可能!
金陵城內,任何一點微小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老朱的耳目。
更彆說發生如此之大的事了!
傳旨公公念完後,見朱允熥沒有作聲,連忙小聲道:“吳王殿下,快接旨啊!”
朱允熥這才回神來,忙道:“孫臣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傳旨公公將一柄裝著寶刀的錦盒遞了過來。
朱允熥接到手中,打開盒子,拿出寶刀。
“刷”地一聲,他輕輕拔出半截刀身。
但見寒光凜冽,反射出四周團團的火光,耀眼奪目。
“好刀!”朱允熥不由得讚歎了一聲。
以這個時代的冶煉水平和鑄造工藝,要打造出這樣的寶刀,絕對不容易。
想不到老朱竟然會突然賞賜寶刀,還授予自己如此之大的權力。
朱允熥將刀身插回鞘內,望向楊靖、袁泰、周誌清三人,笑嗬嗬道才
“皇爺爺賜本王此刀,號令百官,調度兵馬,便宜行事,那你們可聽本王的號令?”
“你們還要搶人嗎?”
三人各自對視了一眼,一齊拱手行禮道:“下官不敢!”
皇帝在這個時候突然賞賜寶刀,還授予吳王便宜行事的權力,其中之意,顯而易見。
就是不許他們乾預吳王抓捕藍玉的事。
“既然不敢,那還不快滾!”朱允熥冷冷地說道。
三人再不敢多言半句,帶著兵卒,灰溜溜地離去。
來時氣勢囂張,走時卻是狼狽不堪。
朱允熥目光望向遠處黑暗中,目光閃爍,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沒有與袁泰、楊靖、周誌清三人多糾纏,沒有當場去懲罰三人,是因為心中另有打算。
朝堂爭鬥,講究以柔製剛。
出手要狠準快,便像打蛇要打七寸一般,務求一擊見效。
否則,便不要輕易出手。
今晚的事,自然不會就如此善罷乾休。
他堂堂親王,受人如此逼迫,若不討回場子,日後也難以在朝中立足。
真當誰都可以騎到他頭上來嗎?
不過,此事又不能操之過急。
三人的背後,必然隱藏著其他人。
隻有先調查清楚,才好出招。
不知不覺間,朱允熥對朝堂爭鬥,已經有了更深的理解。
忍讓與莽撞,懷柔與心狠,很多時候並不矛盾,而是相輔相成。
待三法司與刑部的兵馬都撤離了,他方對傳旨公公道:“公公辛苦了。幸虧公公來得及時,要不然,本王還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其實奴婢早就到了!”
傳旨的公公拈了一個蘭花指,道:“奴婢一直在後麵,悄悄跟著殿下呢。”
早到了你不早點傳旨,偏要到最後一刻才出現?
拿我玩刺激尋開心是吧?
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傳旨公公解釋道:“咱家出宮傳旨的時候,陛下特意交待了。”
“若是殿下不能順利捉拿到涼國公藍玉,那這道旨意,就不用傳。”
“一定要等殿下將涼國公捉拿到了吳王府,再有朝臣前來鬨事,方可傳旨,賜寶刀。”
朱允熥雙目微微眯起。
老朱特意交代的?
他心念轉動,悄聲吩咐身邊的人,去府內取來一大疊寶鈔。
沒辦法,他身上還真沒有錢。
以朱允熥的身份地位,出門根本不用自己帶錢。
也隻有麵對老朱派來的傳旨太監,他才會親自給寶鈔。
“這……這……這奴婢可不敢收啊!”傳旨太監見到朱允熥塞給自己厚厚一疊寶鈔,連連推卻。
他臉上露出極度為難之色,幾乎就要哭了出來。
“撲通”一聲,傳旨太監跪了下去:“吳王殿下,您就饒了奴婢吧!”
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倒讓朱允熥吃了一驚。
猛然響起,老朱對於貪汙受賄,素來是深惡痛絕的。
懲罰更是嚴厲萬分。
這個時候的大明,還不是後世那個貪汙成風,**無比的大明。
此時的大明,官員雖不敢說個個清廉,但也沒有多少人敢公開收受賄賂,更彆說是收一位皇孫的賄賂了!
若傳到老朱耳中,可是要剝皮抽筋的。
“皇爺爺賞了本王寶刀,本王心裡高興,賞賜你一筆錢。”
朱允熥將傳旨公公扶起來道:“這又不是受賄,你怕什麼?”
“我堂堂吳王,陛下的皇孫,豈有賄賂你的道理?”
“今日的賞賜,本王自會向皇爺爺說明,絕不會降罪於你。”
傳旨公公拿著寶鈔,顫顫巍巍道:“這真的沒事嗎?”
朱允熥笑道:“沒事!皇爺爺也沒說過,你不能接受賞賜吧?”
“你若是害怕,回宮之後,可將此事向皇爺爺稟明。”
傳旨公公這才道:“那奴婢就多謝吳王殿下厚賜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寶鈔收好,揣入懷中。
臉上慢慢由徨徨不安,轉而露出幾分喜色。
儘管是皇帝身旁的近侍,可老朱對下人素來是十分苛刻的。
傳旨公公的收入也不高,又不敢貪汙受賄,日子便過得很是艱辛。
今日意外得了一筆錢財,心中自不免有些高興。
隨後在朱允熥身邊,附著耳朵,用極為輕微的聲音,小聲道:“陛下今日似乎不太高興,很是發了一通脾氣,吳王殿下明日進宮,還須小心為妙。”
老朱今天不高興?
難道是因為自己抓藍玉的事?
可是,不對啊!
如果真是這樣,也不會派太監來傳旨,賜他寶刀,授他大權。
可如果不是,那又是為什麼呢?
朱允熥乾脆問道:“公公可知是什麼事呢?”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傳旨公公道:“奴婢先行告退!”
送走傳旨公公,朱允熥返回府內。
便見楊士奇早站在院子裡等候。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一見到他,楊士奇首先道喜。
朱允熥以手撫摸著寶刀,心中也頗有幾分得意,道:“幸得楊先生指點,才能得到皇爺爺的賞賜。此番先生功不可沒啊!”
對於楊士奇,朱允熥確實非常滿意。
他治理國家的本事暫且不論,反正朱允熥也不需要他有這方麵的能力。
對如何治國理政,朱允熥有自己的想法。
他用楊士奇,主要是要借用他朝堂鬥爭的本事。
這才是眼下的朱允熥所最欠缺的。
此人畢竟是曆史極為罕見的四十年內閣輔臣,五朝不倒翁!
對於朝堂爭鬥,說他是“先天聖體”,都不為過。
果然,楊士奇也沒有讓他失望。
不請旨意,直接抓捕藍玉這種主意,也隻有他才想得出來。
老朱雖早有暗示,朱允熥卻根本沒有想到。
此際見到楊士奇,便十分高興的誇讚了兩句。
不料,楊士奇卻是笑著搖了搖頭,道:“殿下先不要高興得太早了。”
“這柄寶刀雖好,可卻有些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