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方孝孺仍在注視著這邊的動靜。
聽到這番對話,他的眸內,卻是驟然一亮。
當下轉身回頭,直奔獻王府而去。
夜幕一點點的降臨,天穹漸漸黑去。
原來喧囂的街道,迅速恢複了寧靜。
今日發生的事情,太過於突然,又十分意外,待朱允熥率領一眾錦衣衛,押著藍玉和傅葉返回吳王府時,事件的餘波仍在蕩漾。
獻王府。
夜色已黑,朱允炆的書房內,數十支蠟燭,將房間照得通亮。
方孝孺回來的時候,黃子澄也趕了回來。
朱允炆連忙迫不急待地向兩人詢問情況。
方孝孺喝了一口茶,接著便將自己在涼國公府門外見到的一幕,所有的經曆,全部一五一十,向兩人講了一遍。
最後說道:“可恨那藍玉,我原以為他素來脾氣火爆,眼裡揉不得沙子,沒想到事到臨頭,卻是一個膽小懦弱的孬種,明明有機會反抗,竟坐失良機,可恨,可恨!”
黃子澄皺眉道:“奇怪,以我對藍玉的了解,他絕不是這樣的人。”
“怎麼會如此乖乖聽命呢?”
朱允炆思索了片刻,道:“莫非他們兩人私下裡早就串通了,今日的事情,隻是演戲給我們看?”
“不會!”方孝孺和黃子澄皆搖頭否定。
方孝孺道:“我在現場親眼所見,今日的情勢,確實非常危險,稍有不慎,於他們而言,就是無可挽回之局。”
“若藍玉與吳王真是早就商量好了,演戲給外人看,那後麵斷然不會發生王弼率勳貴武將阻攔的事。”
黃子澄點頭,道:“確實如此,但此事又委實有些詭異,藍玉的反應,大大出乎我等的預料之外。”
很快,他展眉笑道:“不過也無妨。”
“如今吳王將藍玉抓了,又引起了這般大的動靜,差點就與王弼為首的一乾武將勳貴打了起來,造成流血衝突。”
“事件雖然平息,朝廷卻仍是非得追究吳王的責任不可。”
“我已經聯絡了禦史言官,還有幾名給事中,隻待明日上朝,便狠狠參他幾本。”
“既要參藍玉的罪行,也要參吳王的膽大妄為。”
“雙管齊下,定教兩人都不得翻身。”
方孝孺摸了摸胡須,道:“黃兄的法子甚好,藍玉被抓,才是事情的開始,可不是就此結束。”
“明日朝堂上,就全賴黃兄了。”
“務必一舉將他們兩人全部打垮,掃平立獻王為儲君的障礙。”
朱允炆聽到這裡,心中激動不已,又道:“那咱們之前布置的手段,是不是也可以一並用上了?”
“不急!”方孝孺搖了搖頭,道:“陛下對自己的親人,素來偏愛有加,縱有大罪,容不忍加以重罰。”
“咱們一次將所有的手段全部用上,陛下也未必就一棍子將吳王打死了。”
“還不如先留著,待往後今日上一奏折,明日呈一密告,一日比一日加重罪行,時日一長,陛下心中積攢的怒氣也就越大。”
“對吳王的懲處,也會跟著越來越重,讓他永遠再無翻身的機會。”
朱允炆一聽,拜服道:“方先生不愧是飽讀聖賢書之人,這想出來的法子,就是比旁人高明許多,卻是學生我思慮不周了。”
“不錯,就依方先生的法子,必能置他於死地。”
朱允炆頓了頓,又假惺惺道:“隻不過如此一來,難免讓皇爺爺日日傷心難過,有損他老人家的身體,卻是我這個做孫子的不孝了。”
方孝孺連忙教導道:“獻王殿下仁孝,但當此時刻,卻千萬不能留手。”
“鏟除了吳王,掃清了殿下當儲君的障礙,將來殿下繼位登基,執掌大明江山,治理好天下,讓百姓安居樂業,大明千秋萬代,才是對陛下最大的忠誠和孝順。”
“若隻顧想著眼下如何不讓陛下傷心難過,便不將吳王徹底打倒,以致於讓他有翻身再起的機會,奪了大明江山。”
“那才是對不起陛下,對不起天下百姓,才是真正的不孝。”
“大明江山交到他手中,殿下便是朱家的罪人,亦是天下億萬黎民蒼生的罪人!”
朱允炆肅然起敬,道:“老師教誨得極是,學生受教了!”
黃子澄道:“眼下最要緊,便是明日朝堂上,如何給藍玉和吳王定罪,此事咱們得好好合議合議。”
朱允炆點頭道:“是了,咱們可不能掉以輕心。那日在朝堂上,他公然索要儲君之位,索要大明江山,最後都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
“今日的事,又是他主動挑起,他必定做了萬全的準備。”
“咱們絕不可大意輕敵。”
方孝孺笑道:“有個現成的法子,那就是咱們今夜便去將藍玉搶到手中,再連夜審問,先給他定罪,做成鐵案,順便將吳王也牽扯進來。”
“隻說吳王與藍玉合謀造反,吳王眼見事情敗露,才去抓的藍玉。”
“有了藍玉的認罪加指控,便是板上釘釘,誰也翻不了案。”
黃子澄愕然,道:“可藍玉在吳王手中,有錦衣衛看護,我們又如何搶得過來呢?”
“難道方兄能策反錦衣衛指揮使蔣瓛不成?”
方孝孺笑著搖頭,道:“那自然是不行的。”
“不過,錦衣衛前幾年,便被陛下奪了審訊人犯,關押人犯的職權,難道你們都忘了嗎?”
“眼下錦衣衛的大牢,早已空蕩蕩的。多年未用,刑具也都毀掉了,不曾重置。”
“吳王可是將藍玉還有那個傅葉,都押到自己府上去了。”
“依我之見,他們今夜就會商量好,甚至重新媾和,也未可知。”
“如今之計,唯有令三法司出麵。”
“若藍玉無罪,那就不該被抓。”
“若藍玉犯了罪,依本朝律法,應該關押在刑部大牢,哪有關到他吳王府的道理?”
黃子澄眼前一亮,霍地一下站起身來。
“剛才聽你講得入神,卻是遺漏了這一層。”
“咱們可立即去聯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讓他們出麵交涉,令吳王將人犯轉交刑部。”
“隻要人到了刑部,我們就可連夜審問。大刑之下,讓藍玉招什麼,他就得招什麼!”
朱允炆皺眉道:“恐怕他不會將藍玉交出來吧?連王弼率幾千勳貴武將子弟都沒有能讓他交人,三法司去交涉,難道他就會交人嗎?”
“那不一樣!”黃子澄道:“王弼雖然打著平叛的名義,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吳王行事莽撞,卻絕不是造反。”
“時間過去這麼久,陛下遲遲沒有下聖旨阻止,就是默許。”
“王弼名不正言不順,真要動起手來,無論結果如何,他都落不得好。”
“可三法司前去交涉,要求吳王將人移交,押解至刑部大牢,卻是天經地義,依大明律而行事,他吳王有什麼理由不交?”
“刑部亦有兵馬護衛,他吳王抓得了藍玉,刑部就搶不得人嗎?”
“若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聯手交涉,他還堅持不肯交人,那他抓藍玉就是包藏禍心,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了!”
“不過,茲事體大,我與刑部尚書楊靖、大理寺卿周誌清、都察院左都禦史袁泰等三人,雖都認識,交情卻不深。”
“恐怕還得獻王殿下親自出麵,才好辦事!”
朱允炆有些猶豫,道:“若學生出麵,被皇爺爺知道了,恐怕會認為咱們兄弟不睦,故意相鬥,這不太好吧?”
他一向十分注意在朱元璋心中的仁孝形象,哪怕心裡對朱允熥恨得要死,表麵上仍然是一幅兄友弟恭的樣子。
“不!”黃子澄道:“若是彆的事,殿下自然不便出麵。”
“但讓三法司秉公斷案,將人移交刑部大獄關押,這可不是兄弟相鬥,而是哥哥愛護弟弟,免得藍玉在吳王府上出了什麼意外,他吳王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殿下對弟弟一片關愛之心,才如此行事。無論是外人還是陛下,又能說什麼呢?”
這席話多少有點自欺欺人了。
老朱是何等精明之人,又豈會看不穿他這點小算盤。
不過,這也正是黃子澄與頂級謀士的區彆。
他自以為自己很高明,心思慎密,智略過人,算無遺策。
實際上,忍而不發的時候,他還算勉強及格。
一旦謀劃起大事,便失之毫厘,謬以千裡了。
曆史上的朱允炆,也正是聽他的話,才被帶進了溝裡。
“還有一樁!”方孝孺補充道:“藍玉已然被捕,但如何給他定罪,卻還沒有定論。”
“吳王將他關到自己府中,恐怕就是想設法給藍玉脫罪。”
“但審案問罪正是三法司的職責所在,依律,藍玉的案子,就該交三法司共同會審。”
“若是三法司去要人,吳王又堅持不給,得罪了三法司,那麼,日後他們審理藍玉的案子……”
方孝孺摸了摸胡須,沒有再繼續說。
其中之意,已顯而易見了。
“妙!”朱允炆拍掌:“那事不宜遲,咱們立即出發。務必將藍玉弄到手中,再連夜審問,辦成鐵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