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的嘴巴一下子張得老大。
摸胡須的手停在了半空,一動不動。
他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藍玉不是應該反抗了嗎?
怎麼聽到沒有聖旨,聽到是吳王私下決定,他反而跪拜下去了呢?
鬨半天就這樣收尾?
不止是他,場中的所有人,包括蔣瓛在內的一眾錦衣衛,也都眼珠子掉了一地。
原本他們都已經做好了拚死血戰的準備。
畢竟,涼國公府的架勢都擺出來了。
卻萬萬也沒有想到,藍玉居然放棄了。
沒有反抗!
突如其來的變化,將他們都驚在了當場,難以置信眼前的一幕。
“虧得你們這些人,還是涼國公從軍中帶回來的好男兒呢。”
就在眾人深感驚愕的時候,一道尖銳刺耳的聲音驟然響起。
聲音中還略帶著幾分尚未完全褪儘的童稚,不用猜也知道,必然是一名剛從稚子成長為少年的男子所發出。
不是彆人,正是朱高煦。
他與朱高熾一起走入涼國公府,指著傅葉為首的一眾府內家丁道:“還愣著乾什麼?上啊,怎麼眼睜睜看著涼國公受辱,你們卻無動於衷呢?”
“難道你們都是孬種不成?”
“大家都是從戰場上回來,熱血男兒,大不了就是一死,怕什麼啊!”
“寧可站著生,絕不跪著死,上啊!快上啊!”
此時場中安靜無比,他的聲音自然格外悅耳。
朱允熥轉頭望了過來。
“堂兄好啊!”朱高煦揮手喊道。
說著,裝出天真無邪的模樣,蹦蹦跳跳向著他跑了過來。
“叫吳王!”
朱允熥淡淡糾正道。
朱高熾肥胖無比的身軀邁著一搖一搖的步子,扯住朱高煦道:“二弟,不可無禮。”
朱高煦噘嘴嘟嘟道:“咱們本來就是堂兄弟啊,乾嘛這麼見外呢?”
他微微彎腰,拱手行禮,笑嘻嘻地道:“參見吳王哥哥。”
朱高熾也隨之拱手彎腰行禮。
他年歲更長,態度比朱高煦卻是要認真得多。
朱允熥笑道:“這裡外人多,咱們見麵,還是得按朝廷的禮節來,私下裡就無所謂了。”
又道:“今兒是什麼風,把堂哥和堂弟你們兩個吹到這裡來了?”
朱高熾道:“聽說吳王殿下帶兵來抄涼國公府,我們兄弟怕你吃虧,就抓緊過來給殿下助威。怎麼樣?一切可還順利,要咱們兄弟幫忙嗎?”
朱允熥搖頭道:“幫忙就不必了,一切都很順利。你們來晚了,事情都已經結束。”
朱高煦瞪大了眼睛。
“這就結束了嗎?吳王哥哥,那個傅葉,還有這些可惡的家丁,他們居然敢對吳王哥哥伱不敬,更是手持兵刃,意圖反抗錦衣衛,反抗朝廷,咱們不該將他們都殺了嗎?”
他剛才還在罵傅葉等人為何不奮起反抗,此際又勸他殺掉這些人。
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了!
“二弟,休得多言。”朱高熾拉了拉他,道:“這些人雖然可惡,但他們對涼國公卻是一片赤膽忠心啊。”
“吳王殿下打涼國公,罵涼國公也就罷了,若殺了他這些親信,豈不是真的要逼反涼國公嗎?”
“這可不是吳王殿下願意看到的。”
“說到底,涼國公也是吳王殿下的親戚,是他的舅姥爺。”
朱高煦跳腳道:“什麼涼國公,什麼親戚?連皇爺爺都容不得他了,那就該連他一起殺了。怎麼能還留著他?”
“舅姥爺難道比皇爺爺還親嗎?還護著他?”
“皇爺爺不忍心殺他,那咱們就該自己動手,哪怕是後麵皇爺爺怪罪下來,咱們也是一片孝心啊!”
“若是將他拿下了,再交給皇爺爺去辦,那就是讓皇爺爺為難,就是不孝。”
“我知道吳王哥哥最是孝順了,肯定寧願自己背罪,也不會讓皇爺爺為難的。”
他語氣轉了轉,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望著朱允熥笑道:“吳王哥哥,我說得對嗎?”
朱棣這是故意放出自己的兩個兒子來搗蛋嗎?
這招雖然卑鄙,但不得不說,也確實讓人惡心。
朱允熥笑道:“你說的很有道理。”
“不過,我今日來抓捕涼國公,也是因為四叔也就是你爹爹的勸諫。”
“說起來這件事,本來該是由你爹爹出麵辦的。”
“既然你們兩個來了,那正好可以幫你們爹爹辦事。”
“你們都是孝順孩子,應該很樂意幫自己爹爹吧?”
“來,放手施為,明兒我入朝了,一定要告訴皇爺爺,你們都有多麼孝順。”
他不緊不慢,立即便將皮球給賜了回去。
朱高熾一聽,連忙道:“二弟年幼無知,胡說八道,吳王殿下莫往心裡去。”
“我爹爹都是封在外麵的藩王,我們兩個更是來京師給大伯奔喪的,可不敢管什麼朝廷大事。”
“吳王殿下隻管放手做,咱們就呆在旁邊,靜靜看個熱鬨就好。”
朱高煦也縮著頭不說話了。
他是人小鬼大,實際上心裡明白得很。
此際火燒到自己身上,馬上就不說話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也懶得再理這兩人,轉而回頭吩咐道:“將涼國公抓起來,帶回去。”
隨後目光在涼國公府一眾家丁身上掃了掃,又道:“還有那個傅葉,也一並抓了。”
錦衣衛當即上前,將藍玉和傅葉都綁了。
藍玉全然沒有任何反抗。
傅葉這一次,也出奇的配合。
朱允熥滿意的點頭,吩咐道:“將涼國公府圍緊了,沒有本王的命令,一隻蒼蠅都不許放出去。”
“也不許有其他任何人進府。”
“怎麼處置涼國公府的人,還得待本王審查清楚再說。”
“在此之前,你們一定要將涼國公府所有人都看牢了。”
“但也不得對涼國公的家人無禮,在朝廷沒有正式定罪之前,他們便都還是清白之身,若是有什麼不測,本王拿你們是問,都聽明白了嗎?”
眾錦衣衛齊聲道:“明白了!”
朱允熥不再停留,令人押上藍玉和傅葉,轉身就走。
朱高煦急了,拉著朱高熾小聲道:“哥,咱們就眼睜睜看看他就這般將藍玉帶走嗎?”
“那還能怎麼辦呢?”朱高熾道:“你剛才也激過了,可他們雙方都不上當啊!咱們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話音剛落,隻聽外麵又傳來了一陣熙熙攘攘的吵鬨聲。
兄弟兩人對視一眼,連忙跑了出去。
卻見長街那頭,黑壓壓大片大片的人馬,正向涼國公府這邊走來。
此時太陽已落,天色雖然還未黑,但眼看著宵禁的時間,馬上將至。
正常而言,這個時間段,大家都該趕快回家了。
圍在遠處看熱鬨的人,大多是朝廷有品級的官員或者其家人,總有辦法弄到夜間通行的許可,才敢遲遲在此逗留。
可現在驟然又新來這麼多人,就顯得極不正常了。
那些人服裝各異,手中持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兵刃,都沒有說話,隻是踏著相對整齊的步伐,緩緩壓了過來。
人數之多,少說也有幾千之眾。
領先一人,騎在馬上,身披重甲,手持長刀,臉上怒容滿麵,虎視眈眈。
朱允熥雙目不由得微微眯了起來。
朱高熾驚得張大了嘴巴,朱高煦則是興奮無比。
“來了,來了,我就知道沒有這麼簡單,大戲還在後頭呢!”
朱高熾連忙作出一個“噓”聲的動作,示意他不要多言。
火燒得更旺,不用他們兄弟再澆油了。
人群走得並不快。
但也許是威壓感太過強大,以至讓人忘了時間的緣故,似乎轉瞬間,就已經壓到了麵前。
在馬背上的人揮了揮手示意。
後方的人群頓時齊齊停住了腳步。
蔣瓛高聲怒道:“吳王殿下辦案,無關人等,速速退開,再有阻攔,便視同謀逆!”
馬背上那人猛地瞪了他一眼,視線隨即轉到朱允熥身上,高聲喝道:“定遠侯王弼,率眾前來平叛!”
“敢問吳王殿下,無故帶兵包圍涼國公府,無旨擅自抓走涼國公,可是要造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