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
朱棣又重新開始釣魚。
越是這種時候,他就越沉得住氣。
不得不說,這是朱棣最大的優點之一。
特彆能忍耐!
姚廣孝倒是沒有再盤坐念經,而是憑欄遠望。
微風襲來,寬大的僧袍隨風飄蕩。
晚霞的餘暉照映下,頗有幾分出塵脫俗,仙風道骨的意韻。
一名侍衛匆匆跑來。
“啟稟殿下,吳王率錦衣衛包圍了涼國公府,說是要逮捕涼國公。”
朱棣回頭和姚廣孝對望了一眼,臉上詫異之色一閃即逝。
朱允熥竟然要抓藍玉,這事怎麼看,都透著幾分古怪。
“是以什麼罪名呢?”
朱棣問道。
“吳王堅持不肯透露緣由,隻是讓錦衣衛聽他的號令行事。”
緊接著,侍衛將朱允熥與蔣瓛的對話,一字不差的複述了一遍。
朱棣揮手示意他退去。
“沒有父皇的旨意,他自己就敢擅自作主,調動一千錦衣衛,公然包圍涼國公府,要抓捕藍玉。”
“我這個侄兒,還真是膽大包天啊!”
他問道:“和尚,你對此怎麼看呢?”
朱棣對姚廣孝的稱呼,素來都是很混亂的。
一會兒稱和尚,一會兒又喊大師,全憑心情而定。
不過,由此也可以看出來,兩人的關係是何等親密無間了,稱呼才會如此隨意。
“高啊,吳王殿下這招高啊!”姚廣孝感歎不已。
朱棣目光盯著他看,有些不解,又略帶幾分嘲笑。
“以藍玉在軍中的威望,縱使是父皇要對付他,也得先好好準備幾個月,以防萬一。”
“他如此冒失,就這般直接派錦衣衛去拿人,還沒有父皇的旨意。”
“本王怎麼沒有看出來,他這招有什麼高明的地方呢?”
“難道不顧一切,無法無天的任性胡來,就是大師你口中的“高”嗎?”
朱棣轉而將頭望向水麵上釣竿下方的浮筒,道:“他這般莽撞行事,恐怕明日上朝,參他的折子,就會如雪片一般紛飛呢。”
姚廣孝笑道:“他敢在朝堂上公然索要儲君,這些時日,參他的人,還少了嗎?”
“陛下不也沒懲罰他嗎?”
“反而加封他做了吳王。”
“今日的事,若是換一個人來做,那就是必死之局。”
“但由他來做的話,卻恰好破解了貧僧給他出的難題。”
“吳王殿下,比貧僧想的還要厲害啊!”
姚廣孝輕輕讚歎!
朱棣愣了一下,反問道:“破解了你的難題?”
他猛然想起什麼,臉色驟然變得難看起來。
“是啊!”姚廣孝道。
“殿下告訴他,陛下要對付涼國公藍玉。”
“可是,涼國公藍玉又是他的舅姥爺,是他在朝中最大的倚仗之一。”
“可吳王又是陛下的親孫子,於忠於孝,他都應該與陛下站在一起。”
“我們給吳王出的題,是讓他無論站哪一邊都不行,不站也不行。”
“而吳王現在的解題之法,便是分陛下之憂,儘子孫之孝。”
“陛下要對付藍玉,就由他親自出手,大義滅親,先抓了藍玉。”
“這便是儘忠儘孝。”
“藍玉被他抓了,可卻沒有什麼罪名,隻有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陳年舊事。”
“陛下該責罰的,也早就責罰了。”
“現在再抓了藍玉,這叫什麼事呢?”
“所以,最後陛下還是得放了他。”
“如此一來,吳王殿下是既儘了忠又儘了孝,還幫著舅姥爺藍玉闖過了這一關,保全了自己在朝中的根基。”
“這般兩全齊美的法子,難道還不夠高嗎?”
朱棣臉色蒼白,沉聲道:“不止如此,是本王將消息透露給他的。”
“如果事後藍玉沒事,他也沒事,那本王這個“挑拔離間”的人,就該受到父皇的嚴厲懲罰了。”
姚廣孝微笑點頭,道:“還有!”
“陛下不願立他為儲君,關鍵就在於擔心自己龍馭賓天之後,吳王駕馭不了那群武將勳貴。”
“於吳王而言,這些人又是他在朝中的根基,也是他當儲君最大的障礙。”
“今日無旨而抓藍玉,便是向陛下證明,他能鎮得住那群勳貴武將,鎮得住藍玉。”
“陛下不用再擔心傳位給他,會發生外戚奪權的事。”
“這樣的話,吳王立為儲君最大障礙,也就徹底掃除了。”
朱棣道:“所以,這麼大的事,他不去請旨,是特意為之?”
姚廣孝道:“正是。”
“吳王的厲害,還遠在貧僧預料之上。”
“這一招表麵上看似粗莽無比,實則精妙萬分。”
“隻是不知道,這究竟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還是身邊另有高人指點呢?”
朱棣苦笑道:“這有什麼關係,反正無論哪種,都是一樣的。眼下最要緊的,就是趕快破解他的這一招。和尚,你有什麼主意?”
姚廣孝淡然一笑,道:“殿下也無須過度擔心。”
“吳王這一招,妙雖然妙,卻也險得很。”
“事出緊急,恐怕他根本就沒有時間事先和藍玉通氣。”
“而且他如此行事,本身也忌諱私下裡再有聯係,一旦被發現,就弄巧成絀了。”
“沒有事先商量好,以藍玉火爆的脾氣秉性,恐怕未必會乖乖束手就擒。”
“若是雙方因此而打起來,後果就不是他能控製的了。”
“貧僧可是聽說,藍玉府上有五百家丁,皆是軍中的百戰老兵。”
“他們自願脫下戰袍,進入國公府,守護藍玉。”
朱棣問道:“那又如何?”
姚廣孝道:“若是雙方打起來,刀劍無眼,藍玉發生了什麼意外,有大功之人卻無罪受虐,無辜枉死,那朝中勳貴功臣,軍中將領士卒必然群情激憤。”
“陛下也隻有將他推出去問罪了!”
“眼下陛下沒有立即派人傳旨來阻止他行事,就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駕馭得了藍玉這匹烈馬!”
“這一關,若是他過了,自然是收獲極大。”
“從此便真正獲得了爭儲的本錢。”
“若是過不了,那他就會跌落萬丈深淵!”
朱棣略一思索,點頭讚道:“大師你說得不錯!確實是這麼一回事。那依你之見,我這侄兒,他過得了這關嗎?”
姚廣孝笑而不答,卻向岸邊招了招手。
遠處站崗的侍衛見到,連忙跑了過來。
“去,立即派出人馬,通知在金陵城內和京郊附近的勳貴功臣,統兵武將,尤其是與涼國公索來親近的武將勳貴。”
“去告訴他們,吳王在沒有陛下旨意的情況下,便擅自帶兵包圍了涼國公府,要捉拿涼國公,讓他們趕快去阻攔救人!”
旁邊,朱棣聞言,拍手大笑,讚道:“妙啊,一旦這些人和我那侄兒率領的錦衣衛打起來,事情就會不可收拾了。大師伱這一招可是要更高一籌了!”
姚廣孝摸了摸胡須,道:“還有兩位世子,也是貧僧安排的後手。”
朱棣皺眉道:“他們兩個小娃娃,能有什麼用呢?”
姚廣孝卻不說,故意賣了一個關子,道:“殿下且等著看好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