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府。
天色已黑。
朱允熥正苦苦思索著。
方孝孺雖然轉手送給了朱允炆,但他的老師人選,卻還沒有著落。
這個人很關鍵,不能等閒視之。
不僅如此,如今朱允熥領旨辦報刊,可是,他還缺少一個主編呢。
朱允熥自家人知自家事,以他那點可憐的才學,抄抄詩尚還可以,要當報刊的主編,還差太遠。
偏偏他在文官中沒有啥人脈,一時之間,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主編可不僅僅是要才學高,寫文章信手拈來。
更重要的,要政治頭腦好,政治嗅覺敏銳,懂得因勢利導的引導輿論,還能巧妙無比的避開老朱的避諱。
明初的“文字獄”非常嚴重。
老朱是泥腿子出身,一方麵,他坐江山之後,開始重用讀書人治理天下。
對於有才學的讀書人,老朱十分敬重。
另一方麵,老朱又對這些人不放心,非常固執且敏感。
總是認為讀書人看不起自己這個泥腿子。
他又覺得讀書人善於指桑罵槐。
因而疑心很重,喜歡摳字眼,大興“文字獄”。
為此而被殺的人,不在少數。
朱允熥辦的報刊,要負責宣揚老朱生平的種種事跡,歌讚他的豐功偉業。
稍有不甚,歌頌就會變成有心人眼中的“攻擊和侮辱”。
若再從中挑拔一二,隻怕老朱便又要舉起屠刀了。
朱允熥對此十分清楚,這不是一份容易做的工作。
以老朱對親情的看重和顧及,他身為皇孫,自然無事。
但報刊工作的其他人,就難說了。
弄不好就身首異處,全家跟著一起完蛋。
朱允熥可不想讓好事變成壞事。
沒討到老朱的歡心,反而惹他不快。
這就需要一個能力很強,政治嗅覺還極其敏銳的主編。
那該是誰呢?
朱允熥腦海內掠過一個個人選。
他首先想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妖僧姚廣孝。
當世才子,若說智計謀略,恐怕無人能出其右。
可惜,眼下的姚廣孝,早已被燕王朱棣捷足先登,弄到他手中了。
至少暫時,朱允熥是沒有希望將人弄過來的。
要挖牆腳,也要等以後再找機會。
至於其他人……很多也都已經有了主人。
更嚴重的是,就是朝堂上的官員,此時也多半不願意投效他。
哪怕他伸出橄欖枝,彆人也不會接啊!
特彆是他公開提出要爭儲之後。
除了天生和他綁定在一起的勳貴武將,飽讀聖賢書的文官們,一個個都恨不得繞著他走。
除非是那些現在還被埋沒在人間的人才。
才有可能投效到他門下,博一博前程。
老實說,選擇的餘地,並不是很大。
突然。
他的眼前一亮。
旋即,朱允熥喚來了一名親信小太監。
“你去一趟開國公府上,代本王去看望一下開國公。”
“問問他的傷,恢複得如何了!”
說到底,常升終究是他的舅舅,挨了板子,他派人前去探望,也屬理所應當。
“還有,本王想拜托舅舅幫忙辦一件事。”
“讓他派人去江西吉安泰和,尋一個叫楊士奇的人。”
“此人自幼喪父,隨母親一起生活,此前可能曾經參加過鄉試,卻不幸落第。”
“若是找到了此人,便立即將其帶來金陵。”
“切記,此事至關重要,讓舅舅務必重視。”
楊士奇可能不如姚廣孝,治國方麵有成就,也有不少短板。
但再怎麼說,也是首輔之才。
至少當一個報刊的主編,絕對是綽綽有餘。
對朝堂爭鬥,這種人也非常擅長,否則,也爬不到那麼高的位置,剛好可以幫他參謀。
更彆說,眼下還在微末之際,沒有被朝廷重用的人才,也找不出幾個了。
這名小太監是自幼隨原身一起長大的人,十分可靠。
領了命,當即便去了。
楊士奇,是朱允熥目前能想到的最合適的人選。
那可是曆史上曆經五朝,曾任內閣輔臣四十餘年的人。
以他的政治敏銳度和學識水平,當一個報刊主編,絕對是綽綽有餘。
更重要的是,此時的楊士奇,名聲不顯,連舉人都不是。
布衣之身,又不是方孝孺那種名氣極大的讀書人,隻要去召他前來,應該就能為自己所用。
之所以不自己派人去吉安尋人,是因為他身邊還真沒有適合出遠門辦差的可靠人選。
久居深宮,才住進王府當家作主,手底下可以說全是草台班子。
唯一有點能力的太監趙瑞與宮女玲兒,還是呂氏安插在他身邊的耳目。
朱允熥也很無奈啊。
這其實倒不是什麼大問題。
主要是剛剛分家出來,處境才這般尷尬。
隻要給他幾個月時間,自然不難培養能力過關,忠誠可靠的心腹人馬。
可時間不等人,現在立即要辦,便隻能將事情交給常升去辦。
一來顯示自己對他的器重。
二來嘛,常升就算能力再差,以開國公之尊,再加上常家的人脈關係,去尋一個人,應該還是很容易的。
不過,他也確實該認真培養自己在府中的親信了。
總不能當了王爺,卻連一個可靠又有能力的奴才都沒有吧。
正想著,卻見趙瑞從外麵一拐一拐地走了進來。
一邊走,還一邊用手摸著屁股。
臉上流露出極為痛苦難受的神情。
朱允熥打量著他,一眼笑意,道:“此番我做出滾筒式油印機,得到皇爺爺的讚賞,也多虧了你辦事用心得力。”
“你可是立了大功,本王要好好賞你。”
這是實話。
不得不說,趙瑞的辦事能力,還挺強的。
這幾天找工匠,找材料,忙前忙後,都多虧了他。
若是換一個人,恐怕朱允熥的油印機,還要晚幾天才能做出來。
“本王便賞你白銀千兩,哦,對了,你家裡可還有什麼人?”朱允熥笑道:“伱的家人,也可以接來王府,好生供養。”
對於趙瑞這種“奸細”,控製他的家人,就是控製了他的生死命脈。
打著恩賞的名義,將他的家人接到王府裡麵來,或許就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不料,趙瑞聞言,卻是撲通一聲,重重地跪了下去。
“吳王殿下饒命,奴婢絕不敢領賞啊!”
他哭喊著,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不痛心。
朱允熥端起茶杯,悠閒地喝了一口茶,笑道:“這是挨板子了?”
他剛才看到趙瑞走路的姿勢,便猜到他應該是被呂氏打了板子。
“回吳王殿下,是!”趙瑞一邊哭泣,一邊應聲。
朱允熥向老朱進獻油印機的消息傳出來,呂氏便立即將他喚了去,將其重重打了一頓。
誰讓他幫著朱允熥找工匠,找材料,鞍前馬後地效勞呢?
在呂氏眼中,這就是無恥的背叛。
自己派來的人,結果卻成了朱允熥的“功臣”,簡直是在**裸地打她的臉啊。
可憐趙瑞隻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明明是呂氏交待他,要他想方設法拉著吳王殿下玩耍,讓吳王沉迷娛樂,玩物喪誌……趙瑞也自認為,自己很好的完成了“任務”。
可結果呢?
誰知道吳王殿下拿來玩的東西,竟然真的有大用啊!
這能怪他嗎?
呂氏卻不分青紅皂白,狠狠地打了他一頓。
若非還要他來繼續監視吳王,隻怕這條命,就當場徹底交待了。
此際聽到朱允熥要重賞自己,他哪裡敢接受!
消息再傳到呂氏耳中,那他還能活命嗎?
“你是本王府中的人。”
朱允熥將茶杯放下,輕聲說道:“隻要你不首鼠兩端,胳膊肘往外拐,那麼,除了本王,便沒有人能打你的板子!”
“至於你的家人,本王也可以將他們接到王府,以後替王府辦差,那便誰也動不了。”
“若你還是執迷不悟,寧死也要替彆人賣命。”
“本王哪天心情不好,隨便尋一個理由,將你活活打死,絕對沒有一個人來為你喊冤。”
“何去何從,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的話音方落,趙瑞便重重磕頭,大聲哭泣道:“殿下,奴婢願誓死追隨殿下,從此不敢再有二心。”
“否則,便教天誅之,地滅之,教我全家都不得好死!”
朱允熥的嘴角邊,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意。
“這麼快就決定了,不好好考慮一下嗎?”
“殿下,奴婢考慮得很清楚了。”趙瑞道:“其實從派到殿下身邊第一天,奴婢便明白,日後奴婢的身家性命,都係於吳王殿下一身。”
“就算是幫著呂妃娘娘,搬倒了吳王殿下。”
“可奴婢始終是吳王殿下身邊的人,吳王殿下被治罪,奴婢也會被跟著治罪。”
“呂妃娘娘絕不會承認奴婢是她派過來的“奸細”,更不可能施手相救。”
“害了殿下,其實也就是害了奴婢自己。”
“這個道理,奴婢心裡明白得很。”
“可呂妃娘娘的命令,奴婢也不敢不從啊!”
“若吳王殿下不棄,願意收留奴婢,庇佑奴婢的家人,奴婢願以死相報!”
朱允熥輕輕點頭。
這個太監趙瑞,倒真是一個聰明人,對於這些,心裡竟跟明鏡兒似的。
不錯!
朱允熥對趙瑞越發欣賞起來。
“隻要你忠心侍主,本王自是不會虧待你。”
“你今天晚上就出去,連夜將你的家人接入府中來吧。”
連夜接人一是趁呂氏不備,二來也可以看出趙瑞是不是真心投效。
“謝殿下,奴婢這就去辦。”
趙瑞喜不自禁,連連再磕頭,強忍著屁股上的痛意,一拐一拐地走了出去。
就在這時。
外麵又有人來報。
“啟奏殿下,燕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