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不愧是劉夫子,算無遺策,並且布下了兩手準備。”
“但你明不明白,這已經背離了為國儘忠,而是隻在乎自身的得失。”
“也就是心存僥幸心理,畢竟要是朝廷不能察覺,你們依舊可以心安理得的在朝廷當官,這些話自然也無從出口。”
“但若是朝廷察覺,憑借劉夫子留下的遺言,縱然會有很多人會死去,但劉家也能保留一條血脈。”
“誰讓劉夫子乃是開國功臣,又是坦白從寬,陛下自然也會網開一麵。”
麵對劉漣的不假思索,朱棡的嘴角倒是勾起一抹冷笑之色。
誠意伯劉伯溫還真是深諳權謀之道,明白什麼叫做退無可退之時,就沒有向前進一步。
縱然會犧牲很多人,但隻要朝廷要查,而且是大查特查,那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所以倒不如讓這些原本就要死的人,直接去死。
這樣也可以保全劉家的一條血脈,雖然富貴不在,但好死不如賴活著。
然後再過個百年,劉家也可以重新回到朝堂,畢竟前塵往事,都會隨著時代而散儘。
“回殿下,家父知曉以後,小明王已死。”
“那即便是稟明陛下,也是無濟於事,因為小明王已經死了,這是事實。”
“而為了一個小明王,死那麼多的朝廷大臣,開國之初,必然會升起動蕩。”
“所以為了國,家父隻能隱瞞。”
“並且從法理正統性上而言,小明王不過是偏安政權,它根本不具備一點正統性。”
“從法統上也不會有人認可韓宋的偏安政權。”
“所以一旦陛下接過韓宋政權,不僅會喪失合法的正統地位,也得被迫承認元朝的正統地位。”
“那今日之北元,就擁有了合法性,畢竟正統的地位絕不能動搖。”
“所以從國的角度上出發,小明王的確要死,家父仁慈,但也認同這一理念。”
“畢竟是為國為民,從大義為先的角度,小明王的死,的確是與國有益,可以穩定局勢。”
劉漣仍然是不卑不亢的抬起頭,沉聲道。
開國之初的政治,比現在的還要複雜。
特彆是正統之爭。
所以一旦承認了小明王的韓宋政權,明朝將不再具有合法正統性。
元朝依舊是正統性的王朝。
所以朱元璋隻能從元朝接過皇位,而不是小明王的韓宋政權。
這是時勢,也是不可違逆的天地大勢,人力豈能扭轉乎?
而且朱元璋要是想繼續對草原用兵,就必須否決北元的正統性,這也是大勢所趨。
所以於國於民,劉伯溫並沒有什麼錯,但為什麼不向朱元璋稟明。
說白了,泥腿子就是泥腿子。
況且朱元璋是個犟種,他要是真想從小明王的手中接過韓宋政權,文武百官也攔不住。
畢竟被朱元璋掃庭天下的最大功臣,幾乎都是淮西勳貴。
因為,你可以說劉伯溫算無遺策,但他始終隻是一個謀臣。
可伱有沒有想過,朱元璋麾下的謀臣如雨,且個個都是老謀深算之輩。
那對於一個並沒有握緊實權的謀臣,采不采納他的策略,還是由君王而定。
所以謀臣的地位一直都很尷尬,有時候偏高,有時候偏低。
這取決於君王的信任程度,也就是為什麼開國的第一功臣是李善長,劉伯溫卻隻是一個伯爵。
而且真正意義上的謀臣,不僅僅是出謀劃策,更是手掌實權,擁有決策的權柄,甚至可以左右國家的大政方針。
就像諸葛丞相、蕭何、還有李善長,因為他們除了謀臣這層身份,還有主治內政的權柄。
所以正是有了他們在後方運籌帷幄,為君主穩定後方,保證糧草輜重的準時到達,就已經是滔天之功。
這也就是說明,除非李善長諫言,要不然彆人說什麼都沒用。
因為不管李善長究竟有沒有擔任過元朝的官,可以李善長的老謀深算,就不可能參與進去。
更何況,浙東與淮西之間的關係之緊張,就已經代表了對立,而作為淮西勳貴的老大哥,李善長又怎麼可能會去為劉伯溫開口?
再加上,你可以說朱元璋是泥腿子,但你絕對不能說朱元璋不聰明。
一個憑一己之力,登上皇帝寶座的人,豈能不聰明?
這要是讓朱元璋想一想,肯定會察覺出些許端倪,那飽受元末戰亂之苦的朱元璋,恐怕就會鐵了心的迎回小明王。
畢竟槍杆子裡出政治,所以管他正不正統,反正今日是咱朱元璋當家,隻要能讓天下的百姓過上好日子,就沒有人能動搖他朱元璋的皇位。
“那為什麼不向陛下諫言,反而是私自決斷?”
朱棡笑眯眯的看向劉漣道。
“陛下出自淮西,飽受戰亂之苦。”
“而且乾綱獨斷,自然沒有人敢去諫言。”
劉漣一時語塞,但還是開口道。
也就是在變著法兒的說朱元璋是個獨夫,根本沒有人敢去觸朱元璋的眉頭。
“通曉四書五經,飽讀詩書,更要明白什麼叫忠君愛國。”
“而你們瞞著陛下,還冠以就是為了陛下好,然後殺了小明王。”
“自己卻躲在幕後,從頭到尾,裝個無辜,然後就想將自己的罪責壓下?”
“你真是枉為讀書人!”
常茂確實有些聽不下去了,便是直接起身,手指指向劉漣嗬斥道。
“少國公說的不錯,讀書人不堂堂正正,真的是枉為讀書人。”
“一邊打著忠君愛國的幌子,一邊乾著傷天害理的事情,這真是侮辱了讀書人這三個字。”
“天下的讀書人就該以你們為恥,隻顧自身利益得失,渾然不顧朝廷之律法,隻要能滿足一己之私欲,你們這些讀書人什麼乾不出來,什麼話說不出口?”
“孤還記得,他們在朝堂上義憤填膺,數落著廖永忠的罪過,說什麼害死了小明王,就當處於重罰。”
“但心下也明白,廖永忠於國有功,所以本來應該位列開國公爵之一的廖永忠,被降為了侯爵。”
“這朝堂上的波詭雲翳,包括所有的好名聲,都被讀書人占儘了。”
“唯獨陛下背上了數不儘的罵名,還有廖永忠,一心為國,被你們忽悠瘸了。”
“還以為自己真的是在為陛下辦差,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
“你們確實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這怎麼可以啊,這怎麼能對得起陛下,這怎麼能對得起廖永忠?”
“又怎麼能對得起大成至聖的先師孔夫子?”
朱棡也是緩緩起身,冷眼看向劉漣道:“所以你們也配稱呼自己為讀書人?也配稱呼自己為仁人誌士?”
“異族入侵,百年動蕩,中原板蕩,神州陸沉,崖山喋血。”
“可正是因為有一代代的仁人誌士,氣節長存,方才能有今日光複中原之天下,大明之江山。”
“因為一時的政權亡了,但傳承與氣節不滅,故而暗夜可期,山河可複。”
“但你們配得上麼?”
頓了頓,幽幽的聲音又是響起,其中夾雜的冷冽,縱然風雪飄忽,天寒地凍,也難有三分。
“我”
劉漣張了張嘴,可卻是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隻能是一臉死灰之色。
“劉夫子於國有功,可若是沒有劉夫子,這大明的江山,這板蕩的中原,依舊在手。”
“可稱為君臣,卻滿腹私心,如何不愧?”
“至於原因,孤王其實也想得明白,無非就是浙東、江南來自於一些官吏,都做過元朝的官。”
“而要是我大明的天下,不是從元朝手中接過,他們就不能安安心心的當官。”
“畢竟一句投靠過異族,曾在與暴元做過官,就能將他們摁死,使他們永遠沒有翻身的可能。”
“這也就是為什麼,劉夫子裝聾作啞,看著數不儘的罵名,都疊加在陛下的身上,然而依舊冷眼旁觀。”
“難道氣節,就已經被曲解成了這個意思?”
“隻要天下同流合汙,那這氣節依舊長存?”
“他們也可以心安理得的當官,口口聲聲忠君愛國。”
“而若是真是忠君愛國,又豈能由此下作勾當?”
“縱然沒有參與,但其罪責難逃,絕不寬縱。”
朱棡緩緩抬起眼眸。手指指向劉漣,沉聲道:“自古忠孝難以兩全,但身為國之臣,親之子,你都是個不忠不孝之徒。”
“父親有錯,兒子隱瞞包庇,直至事情敗露,避無可避,方才全盤托出,還是你父親的意思。”
“但若是你早些開口,我與晉王殿下並未上門,還代表你心中有公義,陛下當然會網開一麵。”
常茂也是冷冷的看向劉漣,寒聲道:“等此間案,公之於天下,浙東先生,江南士族,還有參與在其中的官吏,洗不清了,你們愧對於列祖列宗,更愧對於仁人誌士。”
“常茂,孤不想忍了。”
“吩咐下去,將江夏侯周德興帶回詔獄審問,其子周驥目無王法,私窺宮廷,以律斬首示眾。”
“上十二衛,還有大都督府下轄在京諸衛,都由孤王統帥,那其犯案之官員,以律抓捕,縱然朝廷動蕩,這場風雪過後,孤也要掃儘天下雪。”
朱棡又是看向院中飄落的霜雪,輕聲道:“誠意伯劉夫子於國有恩,雖有包庇之嫌,但無犯罪之實,削爵降罪,以示懲戒。”
“至於其長子劉漣,罔顧聖恩,不忠不孝,賜死。”
“至於劉家,舉家遷往嶺南,終其一生,世世代代,不可入朝為官。”
“就當是孤王代替陛下,賜給你們的恩德。”
話音落下,朱棡便是大踏步的離開了誠意伯府。
這一晚,終究是個不眠之夜。
大批錦衣衛出動,乃至於在京諸衛都是封鎖了京師,一時之間,引起了極大的震蕩。
皇宮之中,本來都已經睡下的朱元璋,此刻也是在坤寧宮之中來回踱步,眼中閃過一抹焦急。
“爹。”
直到太子朱標走進門,朱元璋方才急忙上前,便是一把拉住朱標的手道:“老三在搞什麼,大晚上的調集在京諸衛,京師戒嚴,又是大批錦衣衛抓捕官吏,他想乾什麼?”
這也不怪朱元璋會如此急躁,說造反當然不可能。
但如此大的行動,也總得知會一聲他們吧?
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抓人審問,而且還戒嚴京師。
這要是傳出去,就真的是擁兵自重,罔顧聖恩。
“何止,錦衣衛分三批出動,分彆去往了浙東、江南,還有在京師抓捕官吏。”
“而且錦衣衛傳來消息,指揮使蔣瓛已經前往了江夏侯府,老三要動周德興。”
“那依照目前的形勢看來,小明王的案子,爆發了。”
朱標依照目前形勢,還有錦衣衛的稟告,便是看向朱元璋沉聲道。
“那這個臭小子,都不知道提前知會一聲?”
聞言,朱元璋終於是鬆了口氣,但還是生氣道。
“錦衣衛傳回的消息之中,老三去過誠意伯府,並且削了劉夫子的爵位,還賜死了劉夫子的嫡長子。”
“也是老三自劉府出來以後,在京諸衛就封鎖了京師,錦衣衛大批出動,雖然沒有言明,但卻是依照冊子抓人。”
朱標又是道。
“所以你的意思,老三在劉府上生氣了,所以才有的突然行動。”
朱元璋也是聽明白了朱標的意思,便是開口道。
“嗯。”
“你老人家就安心的睡吧,老二也已經去了,相信用不了多長的時間,老三就會進宮。”
“畢竟惹出這麼大的亂子,老三也自然不可能瞞著我們。”
朱標點了點頭,便是出聲寬慰道。
“你親自去一趟,以安其心。”
“畢竟要是皇宮始終無所動,這對老三來說不好。”
“至少要表明咱的態度,老三的所作所為,咱不僅知情,更是咱允準的。”
“以免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搞個兩敗俱傷的局麵。”
朱元璋想了想,便又是吩咐道。
小明王之死的案子,既然已經浮出水麵,那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但也不能讓朱棡身陷被動,那以朱棡私自調兵為由,縱然無法保下那些官吏,也會成為抨擊的一個缺口。
所以必須要有萬全之策,那就是太子朱標親自去一趟,並且表明立場,那就沒有人敢在這件事上做文章了。